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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9. 生杀 儿臣想向父皇,求一个人。……

  
    沉沉伏在地上,脸上泪痕未干,满头大汗。

    而这汗如泉涌的缘由——显然也不仅仅是因那扑面而来、令人胆寒的帝王威压,而是踩在她肩上,那份生杀予夺的重量。

    “你惯用哪只手。”

    就在半炷香前,高高在上的大魏皇帝问她。

    语气听不出任何喜怒或威慑,似乎只是随口的一问,可,就在她犹豫着说出“右手”的刹那,一只未着鞋履、却被血色浸透的赤/足,毫不留情地碾上了她的右肩。

    她甚至连吃痛的闷哼声都未及发出,原本便因叩首而伏下的双肩瞬间塌陷在地。

    肩上重量稍一加深,她立刻听见骨骼碾碎、清脆的碎响,不由地汗如雨下,却连稍微抵抗的动作都做不到,整个人完全被覆盖在一种恐怖的重压之下。

    仿佛踩在她肩上的不是一只脚,而是一座山,她半边身子失去知觉,只有嘴还能动弹,挣扎着出声求饶:“陛下,民女无辜,求陛下彻查,民女绝无……!”

    绝无半点不敬?

    绝无加害之心?

    都没有用。

    她不想死,不意味着她就能有不死的权利,出现在这里的十二个女子,已死了十个“大逆不道”的,晕了一个“胆小如鼠”的,还剩下她这么一个“苟且偷生”的——其实,和地上那些死了的也没有什么不同,区别只是早晚而已。

    上位者,尤其是如魏弃这般大权独握的上位者,不会去思考谎言的真假,一切只凭直觉和心情行事。

    【倘若陛下今日兴致好,说不定,你们这里能活下三之一,回头送进东宫,太子殿下倒是个心慈的,想必不会为难你们一群女子。若是不走运、恰好碰上陛下……】

    沉沉忽然想起进殿前,那胖宫女讳莫如深的表情。

    心道,很不幸,魏弃今日的心情大抵算不上好。

    而自己,大概就属于不走运的那种,总是每次都能撞在人的枪口上。

    “陛,下,”从牙缝里挤出的声音越来越微弱,她牙齿打颤,撑在地上的双手直抠出两道血痕来,“民女解明珠,曾受先帝指婚,许以摄……许以昔日的,三皇子为妇,因故流落在外,昏迷数年,再醒来时,婚约……已废,民女却已不为辽西贵人所容,这才,匆匆,嫁了金家……”

    蚍蜉撼树,蝼蚁亦有偷生的本能。

    她已经快要失去意识,嘴里仍不住喃喃说着解十六娘的生平,企图能换来这位陛下的一丝怜悯之心,又或者,在他心里,还有丁点被利用的分量也好。

    “魏骁,”头顶却忽的传来一声冷笑,“解家女变金家妇,他倒是舍得本钱。”

    沉沉哪里知道他是话里有话,只当他是终于想起了这位解家十六姑娘,心头一喜,忙道:“陛下明察,民女确乃——!”

    终于反应过来了吧?

    她是解十六娘,是魏治母家中最疼爱的的幼妹,是辽西摄政王的“前未婚妻”,本该嫁给金复来的她,如今却出现在上京皇宫……个中阴谋,一想便知。

    活着的她,总比死了的价值稍高些,于情于理,总该给她一条活路吧?

    “陛下,”她说,面不改色地卖了辽西某个混账玩意儿,“民女,心向大魏,绝不会,帮人,污蔑陛下……也从未有过,以死相胁之心……”

    “十二女血溅承明殿,誓死不从昏君。”

    魏弃却只淡淡道:“若孤没有猜错,你们每一个人,在辽西,出身理应都不低,尤其是你,解家女——怎么,我那位三哥苦心孤诣,要做正义之师,捎带着你们的命来做他的垫脚石。你食君之禄,受命而来,却,临阵反悔?”

    前脚说他觊觎赵明月,后脚便给他送来十二个“敢死兵”,要不了多久,他这个暴虐不仁的名声前头,又能再加上一个更让天下人所不耻的“䗼好/色,喜夺人妻子”。

    魏骁的算盘倒是打得精明。

    只可惜,挑的人里,却并不是每一个都那么视死如归。

    而他,不稀罕临阵倒戈的叛徒,不介意成全。

    没有焦距的双眼,似乎在虚无中找见了方向,“视线”落低,幽冷而平静地望向脚下。

    鬓边白发垂落,更衬得一张出尘俊秀的脸,少了几分尘世秾艳,却更似神祗圣洁,高不可攀,无悲无喜。

    没有人知道他此刻在想什么。

    沉沉作为殿中仅剩的活人之一,却也无从观察——她甚至连头都抬不起。

    只一瞬间,感觉到肩上力气稍松,立刻贪生怕死地就地一滚。捂着受伤不轻的肩膀,她趴在地上,气喘如牛,心道自己十六娘的身份还没捂热,难道今天就要折在这了?

    对上魏骁,她尚且还有解家作为资本,可以与他唇枪舌战,是因自信自己在依从他的前提下,魏骁不会轻易杀她;

    可对上魏弃——

    她发现,自己现在完全摸不透这家伙的想法啊啊啊啊!

    他杀人不讲任何理由也不考虑后果,想杀就杀啊啊啊!

    沉沉在心中咆哮,难怪说君心难测,伴君如伴虎,当一个人完全不害怕你能够威胁他,不好奇你从哪来,不对你存有任何情绪时,踩死你,可不就比踩死路边的一只蚂蚁简单么?

    亏她临别前还托七娘打听了一下,说金家在大魏这边的生意,比之盛年时的解家亦不遑多让。

    可,就是这么一个富可敌国、跺两脚能影响今春粮价的商人,在魏弃这里,竟然连句“彻查”都换不来!

    没办法,只能靠自己。

    沉沉艰难地爬起身,强撑一口气,继续维持着跪倒的姿势,动也不动地跪在这尊杀神跟前。

    “民女不是临阵反悔,”她说,“实乃被蒙骗而来,从始至终,都不知个中设计。”

    说话间,被疼痛逼出的冷汗已渐渐浸润了衣裳。

    她的肩膀不知是脱了臼,抑或干脆折了骨头,整个软软地垂荡在身侧。

    一片死寂间。

    没听见魏弃吭声,也不敢抬头,她的眼神飘忽,又不经意瞟过那横躺在地、死不瞑目的“宋姑娘”:

    准确来说,是瞥过那贯穿女人喉咙的碎瓷片,留在颈上、醒目又骇人的伤口。

    这——

    她脑中“嗡”一声,福至心灵,立刻龇牙咧嘴地开口:“陛下,方才救了我,民女当以余生报答陛下救命之恩,绝不敢再生二心……”

    而且,你才救了我,不至于现在又要杀我吧?

    刚才突然发难只是试探我是不是说谎对不对?

    魏弃的“沉思”被人打断,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微微偏头。

    那双蒙着白翳般诡异而渗人的双眼,失去了往日的神采,却仿佛仍能看清什么一般,直直向她望来。

    沉沉正好满脸期冀地抬头,不巧与他双目对上,登时吓得一哆嗦。

    下意识伸手摸了摸脸,发觉自己绝无可能漏出破绽——分明还是顶着十六娘的壳子在说话,这才稍松了一口气。鼓起勇气,再望向那双不知是在看她、抑或透过她看向某处的眼睛。

    “因为你在救人,”她听见魏弃说,“有趣。”

    沉沉:“……”

    可你说“有趣”这两个字的时候脸上半点笑容也没有,看起来像是在说一块砖很平整,一面墙很结实……一个死人,很安详一样啊?

    有趣,所以留人一命?

    她的心高高吊起,强忍肩上剧痛,俯身再拜:“民女惶恐——”

    话音未落。

    “可惜,徒有救人心,毫无意义。”

    却听那声色如刀,将她片片凌迟,每说一个字,她的心便往下沉重一分:“她们死了,尚有节名,你苟活于此,难道还盼着金家人冒大不韪,把一个送进宫的女人,再光明正大接出去么?”

    既然活着,还不如死了,有什么必要求生?

    沉沉一怔。

    反应过来他话中所指,顷刻之间,汗流浃背。

    脑中飞快思索对策的同时,又下意识地环顾四周:可……入目所见,除了那些横七竖八的尸体,满是剑痕的斑驳墙壁,血痕喷溅的帷帐,哪里还有她能躲藏或逃命的去处?

    她的脑子自重生过后从未转得这般快过,一声“陛下”还卡在喉口,冷不丁地,胸前却忽的一痛。

    “……?”

    起初,仿佛只是被人撞了一下,闷闷的疼。

    可紧接着,那痛感却如水中波纹般散入四肢百骸。她低下头去,瞧不见任何伤口,可胸口分明如被撞瘪了般凹陷下去。回过神时,整个人已横飞出数丈远,后背狠磕在墙上。

    原来,杀人……真的是这般轻易的事。

    这是沉沉脑海中浮现出的第一个想法。

    她如破碎的枯蝶般,手脚歪折,俯趴在地,血流了满脸,一动无法动弹。

    恍惚间,脑海中却忽然想起,许多年前,她的确见识过魏弃的这门功法。

    捻叶为刀,执气为石。

    只不过那时,捻在他手中的莲子弹指而去,只为熄灭屋中烛火。

    如今,他同样的一招,却只在一念之间,取她䗼命于瞬息。

    罢了。

    她呕出一口血来,心道,罢了。

    她早该知道,没了生死相依的情分,她与昔日惨死在眼前的杏雨毫无分别。

    只可惜,十六娘死了……解家的姐姐们,该有多伤心……而她好不容易,才能重新睁开眼睛。她还没有活够,不想……就这么死掉啊……

    双眼将闭未闭,只余一线天光——

    她的呼吸越来越微弱。

    脑海中的走马灯,画面却愈发清晰,代她回忆着这短暂贫瘠的一生、作为“解十六娘”的悲欢喜乐。

    “姨父!”

    忽然间,一道短促轻快的童声,伴着殿门大开的钝响传来耳边。

    沉沉挣扎着望去,模糊而朦胧的视线中,依稀看见双白缎缠金丝的短靴,踏着一蹦一跳的步子越过自己。

    紧接着,似扑入了谁的怀抱,声音一下便遥远起来,她只能依稀辨别、他嘴里叫嚷着的:“姨父!姨父!”

    姨父……

    那孩子声音清澈,且笑且闹:“我听兰若说,您又不吃药了?”

    “是眼睛又疼了吗?我瞧瞧、我瞧瞧。诶……果然,看着比上个月还严重些了呀!”

    “听说您还把兰若给收拾了一顿?他又干什么惹您生气了。您知道他是犟脾气,怎么还是跟他计较,哈哈!”

    兰若,又是谁?

    沉沉听得云里雾里,只觉身体中的生气似一点点被抽干,脑子越发糊涂起来。

    不甘心就此闭上的双眼,仍挣扎着留有一条缝隙容纳天光,却唯有徒劳地盯着头顶,目光仿佛能穿透那沉闷的高墙,看见碧海青天,上京繁华,人声鼎沸,凡尘烟火。里头的每一样,都比这视人如蝼蚁、䗼命微贱不值一提的深宫,更值得留恋。

    起码在那里,她是一个人。

    被人伤了杀了可以伸冤,被人欺负可以反手,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连反口的资格都没有,就这样,填了一条来之不易的䗼命。

    她不甘心。

    可是,不甘心,又能有什么用呢?

    她早已不是谢沉沉了……

    回荡在肺腑间不平的愤怒,与无声的哀伤,甚至无法化作一行眼泪流下。她哭不出来,满脸鲜血,即将……死去。

    “呀,怎么死了这么多人?”那道童声却还在喋喋不休地说着,语气中,毫无悚然的惊惧,反倒带着几分幸灾乐祸,“不是送来给兰若做媳妇儿的么?怎么都死了?话说,兰若宫里头都有三十几个了——姨父,我什么时候也能有?”

    “等你长大的时候。”沉默了许久的魏弃,这时终于开口。

    却只平静地抛下一句:“现在还不是时候。”

    或许连他自己也没发觉——可,这是第一次。

    今天的第一次,沉沉想,她在魏弃的语气里,听见了几分似有若无的笑意。

    仿佛这一刻,他不再是视生死如无物,万人之上的君王,而只是一个同小辈逗乐,又先忍俊不禁的长辈而已。

    “怎么才叫长大?长到多大才算大?”紧随其后,追问的声音,又不依不饶地响起。

    “等你长到姨父肩头高的时候。”

    “凭什么!兰若也只比我高一个头,也不及姨父肩头高呀,”那声音顿时扬高,满是不可置信和委屈,“而且,兰若还比我小了半岁呢,他都有三十几个了,而我还一个都没有……”

    后头的话,沉沉便再听不清了。

    她的视线终于还是被血浸染,隔着一道暗沉的血幕,她看见,那个一直哭个不停、又被吓昏过去的小美人,似乎偏偏在这不凑巧的时候,茫然地半撑起身,环顾四周。

    被魏弃抱在怀里的男孩兴高采烈地指着小美人,不知说了什么,小美人纳头便跪,磕个不停。

    发生了什么?

    可笑她自己已是强弩之末,竟然还有闲心关心别人,沉沉回过神来,不由地在心里啐了自己一口。

    偏偏在这时,又一道脚步声,几乎贴近在她耳边传来——她被扔的位置实在太巧,靠在殿门边,想不听都难。而这道脚步声,明显又比之前那个沉稳得当不少,仿佛天生受过训练,该迈左脚的时候,绝不动一下右脚,踩着鼓点似的节奏,不急不缓。

    那是唯有自幼受过训练,又将这礼仪分毫不差铭记心中,并以此规训自身、时刻不敢懈怠之人,方能有的从容。

    而后。

    那脚步,便忽然在她身边停住了。

    久久地停住,不曾迈步。

    这一刻,说不清为什么。

    她的心口忽然狂跳起来,几乎用尽全身力气驱使,终于,强撑开半拉眼皮。

    可是,太模糊了。什么都看不清。

    鲜血糊了她的眼眉,结成一层厚厚的血痂。纵然她再努力,除了眼前一层模糊的轮廓、依旧什么都看不清。

    她只依稀觉得,停在自己身前的这个……“小少年”,大概是在看着自己的。

    那目光说不上慈悲,更不可能如沐春风,他仿佛只是很寻常地,扫过了路边的一堆秽物。于他而言短暂的一瞬,对她来说,却足够漫长。

    于是,就在察觉他要走的瞬间。

    她全身上下忽爆发出一股莫名的力气,困兽一般扑将上前——可也仅仅只是,攥住了他的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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