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的一切在杨先恭眼里都成了慢动作,大嫂自杀式断后他看见了,机枪开火他看见了,妻子中枪倒下他也看见了,熟识的村民一个接一个倒在血泊中,女人的尖叫,男人的怒吼,孩童的哭喊,老人的哀嚎,都是这个人间地狱的开幕序曲。
不止是村民,机枪扫射之下,连场内的士兵也被不长眼的子弹击中,但机枪似乎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不消片刻,除了树下的他们,空地上已经没有站着的人了。
可能是很久,也许也就是一瞬,声音渐渐熄灭,只剩血腥气弥漫在他的鼻翼,人间地狱已成。
杨先恭在怒火中保持清醒的唯一理由是,他刚刚看见大哥趁乱带着三个孩子穿越机枪布下的火力网,逃进村巷去了。那个方向出村就是后山,再往外便是大山林了。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杨先恭此刻作为少数还活着的杨家村人,必须用自己吸引对方全部的注意力,掩护家人逃往森林。只要入山,大哥就如鱼入大海,龙出生天,这帮天杀的混蛋要想抓住他,估计就费劲了。
军官顺了顺气,很平静地回答道:“我跟你说过了,今天发生的事情,与你们本身无关,只不过是命数。无论是杨家村,还是李家村,只要是玉牌出现的地方,都是祭品。”
“祭品?!哪方的神佛需要用人命作为祭品!你们这群疯子,没人性的恶鬼!”杨先恭边说边收紧胳膊,军官立刻被勒得满面通红。
“我们确实是恶鬼,只要老祖被困在九幽冥府一日,我们就永世不得翻身。”林君不见身影,但其他几个道士还留在此地,其中一人边走边朗声说道。
杨先恭看他靠近,立刻用枪死死抵住军官的脑袋,大声喝止,一直没有任何反抗动作的军官此时却动了。他从腰间枪套内取出手枪,趁杨先恭的注意力全在走近的道士身上,迅速将枪口塞入自己嘴内,一声枪响,子弹从他的脑后穿出,在杨先恭的脸上划出一道血痕。
军官软绵绵的身体慢慢滑落到地上,后脑喷出的脑浆和血液将杨先恭糊一脸,这操作把他彻底弄傻了,一时不知道作何反应,身旁的士兵立刻上前缴械,并把他押着跪下。道士不禁摇头,蹲在他面前说道:“你以为只有你们是祭品吗?我们都是,今天在场的没有人能以活人的身份走出去。”
杨先恭在人生最后的时刻,眼前真的跟老人所说的一般,跑马车般地显现了过往的点滴,枪响的一瞬间,他努力地看向杨先友离去的方向,那里躺着他的妻子,只希望他活着的骨肉血亲可以逃出生天。 记住网址www.mianfeizhuishu.com
面前的壮汉死不瞑目地盯着远处,道士伸手轻轻地阖上了他的双眼,对着士兵们示意,开始查找空地上的伤者,无论是士兵还是村民,尽皆补枪。
另一边,杨先友带着三个孩子疯狂地往拉玛山奔去,身后的枪声就是一道道催命符,提醒着他家破人亡的事实。而他却很冷静,因为他们的命都不重要,孩子能活着才是根本。
前方出现几个身影,挡在了他们和生路中间,杨先友将妞妞递给小九,示意他分头行事,自己抱着毛蛋按照原来的方向前进。小九脑子转的快,牵着妞妞的小手就往后山跑,那里虽然不大,但藏两个孩子还是可以的,特别是山后有条隐秘的小路,不注意的话根本察觉不到,自小路而下能很快地钻入拉玛。
小九领着妞妞正准备登山,就听见不远处传来密集的枪响,夹杂着模糊不清的人声,他没有空想父亲是否能带着幼弟逃脱,眼下他的责任就是保护妹妹能跑多远跑多远。
妞妞年纪小,这一番遭遇下来小脸被泪水和灰尘糊得脏兮兮,不停地喘粗气,却一声不吭,也不要求哥哥背她抱她。两人终于爬上山丘顶,站在苹果园子旁稍作休整,小九用袖口轻轻地擦拭妞妞的脸庞,从旁边树枝上摘下一个苹果递给她。
捧着苹果,妞妞张嘴啃了一口,眼泪流了下来。小九见状只是将她抱入怀里,温柔地拍着她的背,然后从内衬里拿出了一根木簪子。
“这是你娘的,以后要是想娘了,就摸摸簪子。不要怕,哥哥很厉害的,一定不让那群坏人欺负你。”小九随手扯下一片衣角,将簪子仔仔细细地包好,放进妞妞的衣服里。
“是个好兄长,可惜了。”林君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小九一个激灵转身面对林君,将妹妹护在身后。
年轻的道士从进村的那天起,脸上就挂着和煦的微笑,跟村民聊天时是这样,给孩子们讲故事送糖果是这样,如今须臾之间毁了杨家村,还是这样,他的笑在小九眼里透着无比的恐怖和诡异。妞妞偷偷从哥哥的身后探出一只眼睛,立刻被林君身旁的鬼役捕捉,吓得她马上缩了回去。
“事情其实已经成了,我不想再多造无谓的杀孽,小九,带着你妹妹跟我走吧,老话怎么说,好死不如烂活着。”林君温和地说道。
娘没了,二婶没了,二叔和爹生死不知,天大地大他带着妹妹能去哪里呢。小九有些茫然,妹妹的小手死死地抓着自己的衣服,他转身握住她冰凉的手,将她抱在怀里。
林君似乎能看穿了他想法,接着说道:“今日之事,只能说是命中注定,等你们长大可以自探根由,如果想报仇,我随时恭候,能不能杀了我,就看你们的本事了。”
小九定定地看着面前的道士,缓缓地点了点头。
林君见他首肯,脸上的笑容更甚,此时村内枪声彻底平息,林君如有所感地望向村内,眼珠转了转,对着小九说:“不必回去了,你们俩到崖边磕三个头,当作跟家人道别。”
小九此时脑子里混混沌沌,只有护着妹妹一个想法,听见林君的话,顺从地牵着妞妞的手走到大石头上,正当他准备跪下给亲人磕头告别时,后方有人一个猛推,小九的身体便像被秋风扫起的落叶般不受控制地往前扑去。
他下意识地转身看向身后,就见林君拽着妞妞的衣领,脸上的笑容还是那样的温柔,只是眼神幽深冰冷。妞妞在奋力挣扎,双手直直地伸向他,口中不停地呼喊哥哥。
小九想稳住身体,手在空中挥舞了几下想抓住点什么,最终身影消失在崖边。
林君向下探头看去,小九仰面躺在山脚,血红渐渐从他的身体里渗出,沾染了周围的黄沙,半大的少年眼神空洞地望向山顶,嘴似乎呢喃了些什么。
尘埃落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