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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公子并红妆

  
  府上今天出奇地安静,穆月庭走到大堂才隐隐约约听见人声。她心里疑惑着,走进一看,才发现所有人都在。穆沧平一脸正容地坐在中央,她大哥穆子建,嫂嫂歆白歌在一侧说着什么。最后她看见金渭来,她的第一个念头是:他又闯祸了;然后她奇怪了,他的腿怎么了,洛阳城里,有人伤得了他吗?
  说起他表哥,这个纨绔子弟还是当年金家留下的唯一血脉。皆说虎门无犬子,他也的确天资聪颖,但所谓“过人之人,不成佛祖,便是魔王。”这位金大少仗着一身武艺,两姓靠山,终日里欺男霸女,洛阳城里已是人人避之如瘟疫。
  穆沧平或许念及亡故的夫人,对他外甥的行为是不怎么约束的。那些个公子哥们受了他的欺辱,一则技不如他,二则顾及穆沧平的面子,通通都忍将过去。要是寻常人家,就更不消言说了。穆月庭对他这位表哥,向来是诸多不满的,但此刻见了他痛苦神色,于心中又有几分不忍,惊道:“表哥,你的腿怎么了?”
  金渭来一听见穆月庭问话,□□声顿时拔高了好几分,道:“月庭妹妹,你可一定要帮表哥出了这口恶气。我若不是看在你的面子,我哪能由得他张狂。可那小子,他却一点也不念着你,招招下重手,他是要废了你表哥啊。”
  穆沧平沉声道:“胡说些什么。”
  金渭来这才噤了声。他急于诉苦,全然忘了月庭是女儿家。这些事情,穆沧平岂能容他搬到台面上嚷嚷?
  穆月庭却是惊奇,心中有个疑虑急于打开,道:“究竟怎么一回事?”
  金渭来观他姑父神色缓和了许多,壮胆道:“常千佛那个王八羔子太狠毒了,表妹啊,你表哥我这条腿,只怕从此就废了。”
  穆月庭顿时大惊失色:“表哥,这种话不能乱说的。他为什么要伤你?”
  穆子建冷冷道:“据说是渭来无意间言语冒犯了他。那位常公子真是好大脾气。”
  穆沧平道:“你也不是个糊涂人,怎么这样的话你也信?”
  穆月庭也道:“他不是这样的人啊。”
  金渭来冷哼道:“果然是女子外向,我平日里算是白疼你。你护着你那位常公子就好,我死了残了,那都是自找的。”
  穆月庭涨红了脸,正不知道该如何分辨,李白唐走进来说:“常公子来了。”说话间,常千佛已大步流星踏了进来,对着穆沧平欠身施了一礼。
  穆沧平道:“千佛你来的正好。现在大家都有些误会,道你打伤了渭来,我是实在不能相信的。”
  常千佛道:“我正为了这件事而来。金公子身上的伤,的确是我落下的。”
  穆沧平“噢?”了一声,甚是惊讶,问:“这是为何?”
  常千佛却无心解释,冷冷看了金渭来一眼,眼神甚是凌厉:“不妨让金公子自己说来。”
  金渭来之前已在穆沧平面前诬告了一状,他惯于耍赖,本来也是见得场面的。此时叫常千佛这样眼角一睃,慑于他的坦荡气势,竟不能够自圆其谎。
  穆沧平何等明白之人,厉声道:“你既说不出事由来,必是你理屈。若不是常公子心怀大度,亲自登门,这上上下下的人,都教你蒙了去。你究竟是做了什么理亏之事,还不快向常公子请罪。”
  常千佛道:“我情急失手,也是有过错的。我今天来,除了请罪,另外也想告知一声,当年素衣被劫一事,已早早查出元凶了。爷爷是托大公子向您带过话的。依今天的情形看来,您并不知情。否则金公子也不至于有恃无恐,几次三番欺我常家无人。”
  穆子建闻言变色。
  穆沧平脸色铁青,喝道:“孽障,我常穆两家几代世交。你这畜生竟丧心病狂,干出这等事来。别说废你两条腿,就是杀了你,又有何过。还有你这不肖子,竟胆敢替他隐瞒。”
  穆子建张嘴欲辩,穆沧平已大手挥来,重重打了他一记耳光,怒道:“你们倒是叫我这张老脸往哪里搁?”他一时怒从中来,把穆家上上下下凡相关的人都罚了个遍。常千佛冷眼看着,也并不多言。穆沧平又问:“素衣怎么样了?”
  常千佛听得素衣二字,眼中不禁难掩怒意,道:“她受了些惊吓,现已无碍。”顿了顿,又道:“当年金盟主曾有恩于老太爷,照理说,我不该伤了金公子。但常千佛只有这么一个妹妹,倘若再犯,我就算是背上一身骂名,也要护她一个周全。”
  穆沧平连连称是。金渭来却是吓出一身冷汗来。倘若不是他祖父积德,今日只怕也做了刀下鬼了。他虽觊觎素衣,此刻也万万不敢再做半分念想。
  穆沧平亲自送常千佛到门口。穆月庭因惦记着素衣,便同常千佛一起去了。临去她父亲千万嘱咐,一定要向老太爷请罪。等他身子轻便些,是要亲自去的。穆月庭答应着去了。她本是担心素衣,可一旦出了门,心中便忍不住欢喜而紧张起来。她思量着昨晚没睡好,会不会显得容颜倦怠,又会不会她今天的衣着不太得体呢?她这边思量万千。穆家大院里,却是一片怨声。
  歆白歌轻轻地擦着药水,道:“老爷子还真下得去手,这一片都红肿起来了。你也真是,在这件事上面,你掺和什么?”
  穆子建道:“不知道爹是怎么想的,未必他真怕了常家?”
  歆白歌道:“哪有什么怕不怕的,总归是渭来自己做错了事。你替他瞒了一次,也算对得起他,以后他的事你还是不要管了。我看爹这态度还跟月庭有关系。”
  “岂止是他,刚才你也都看见了,月庭是一心向着常家去了。”
  “这也难怪她,洛阳城里的年轻姑娘,有哪一个不是提起紫燕飞就脸红的?老爷子千挑万选,总不会看错的。”
  穆子建冷笑一声道:“你当那小子是什么好东西!当年他在姑苏勾搭上一个女子,始乱终弃,人家是找上门去了的。这事我都听说了,爹没道理不知道。哼,常家那老爷子也当真有本事,这么大的事,他竟给压得一丝风声也没有。要我说,那倒霉女人八成是让他们给灭了口了。”
  歆白歌道:“这话你千万不要乱说,尤其别说给月庭知道了。”
  “我当然知道。只是可怜了月庭了,要不是爹拦着,我是不许她去见那小子的。现在说什么也晚了。”
  “你们兄妹几人,你对她倒是关怀。”
  “哼,兄妹几人?穆子衿说到底是个私生子,他那个戏子娘是连穆家门都没进过的。还有四儿,四儿那个小东西,她虽是我亲妹妹,可打小就跟我不对眼。她当初替穆子衿出头,还狠狠抽过我一鞭子,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穆子建说着不禁去抚脖子上一道浅疤,神色间颇为愤恨。
  歆白歌道:“你小声点,你这不是犯老爷子的忌讳吗?再说人都死了那么多年了,你何苦跟一个死人怄气。”
  穆子建说着“也是”,只觉得背后阴风阵阵,竟然害怕起来。歆白歌不由皱了皱眉,道:“你这是怎么了?”
  常千佛与穆月庭站在穆家大宅外,问道:“你的马车呢?”
  穆月庭本来怕他这样问,但他既然问起了,也不能不答,因道:“我平日里总是坐车,那马也真是累。刚刚从外面回来,我便叫阿福拉到后院喂养去了。反正路不远,我走过去就好。”她并不刻意为之,只因为在常千佛面前,内里又藏了点小小心思,言语之间,尽是小女儿娇态。
  常千佛笑道:“我却不是走着来的。”
  这一句,真真是不解风情。穆月庭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果然见一匹青骢玉马自在街边徘徊,不由道:“那你前面走好了。”心里面却在抗议:“不许你走,不许你丢下我。”
  常千佛看她赌气一般的神情,心中微微一震,脸上却是云淡风轻的模样,道:“不如这样吧,我看我这马也累了。我也学学穆小姐的宽仁为怀,走着回去好了。”
  穆月庭“扑哧”一声笑了,道:“看你平时一本正经的样子,想不到也会说这样的话。”她笑起来微微侧着头,双颊浅浅地凹下去,恰似两个小小酒窝,一派天真无邪。常千佛只觉得这模景似曾相识。一时间竟有些恍惚。
  穆月庭似乎察觉到他不太高兴,道:“我表哥的事,真是对不起。”
  常千佛道:“与你又有什么关系。”
  穆月庭仍然心有余悸:“我现在想来,都觉得害怕。没想到他会做出这样的事来。我真是——素衣是多么好的人。”
  常千佛道:“两年前她被劫走的时候,我约摸是你这样的心情。心里悔恨对她疏于照料了,那一阵我也实在是……”他叹了口气,生生将后面的话咽了下去,道:“素衣生性单纯,那以后我在她身边是时时设了防的,倒不见得真有什么危险,我只是气不过。”
  穆月庭听他说“那一阵我也实在是”语气是十分感伤的,他两道浓重的眉似乎都纠结到一起了。她着实困惑,两年前发生什么事了吗?她听他继续说下去,心中又暗暗生出些敬意来,柔声道:“我真是羡慕素衣,能有你这样的哥哥。”
  常千佛道:“天下间的兄长,对于自己的妹妹莫不是小心疼护着。大公子对你,二公子于四小姐,又何尝不是如此?”
  “其实我也没想到过去这么久,二哥还是不能释怀。四儿的事,你大概也是听他说起的吧,在我们家,是没有人敢提的。”
  “神童四小姐的名号,我多少也听过一些。二公子与她兄妹情深,四小姐早夭,他自然悲痛。他那院子里遍载着梨树,每逢这时候,花开成雪,说是悼念故人。想象年年花开时节,对花悼人,难免让人感慨。”
  穆月庭道:“二哥也太过自苦了。”
  常千佛道:“每个人都有自己选择的方式。他内心里,大概还在悔恨没能救得了四小姐吧?”
  穆月庭道:“他倒愿意跟你说这些。其实当年那是一个意外,谁都想不到的。我知道,因为小四儿的死,二哥和爹这些年来,一直是很痛苦的。”两人沉默一阵,她忽然问:“那么你种那么大一片梨树,又是为了什么呢?”
  常千佛愣住了,他怔了半晌才道:“你当我也是凭吊故人吧。”此语一出,心里当真凄惶得紧。他慌忙地转过头去,脚下的步伐不自觉加快了。
  穆月庭后悔了。她其实不该问的,她只是太好奇了,太想知道他内心究竟是怎样的世界。她靠不近他。
  她垂下头,看着绣花鞋尖在藕色的裙摆下忽隐忽现,眼角酸酸胀胀的。她边走边想,想了许久,她觉得自己又坚强起来。她一点都不想知道他的事情了。她抬起头,含笑望着眼前俊朗的男子,说:“我实在走得累了,你带我骑马回去,好吗?”
  常千佛又是一愣。她淡粉衫子,含笑嫣然,仿若一支初荷,经不起风吹雨打。他迟疑一刻,终于上马对他伸出手来。穆月庭浅浅笑着,将一只柔荑交付到他掌中,轻盈落上马背。街边一群玩泥巴的小孩子,扯着嗓子嚷起来:“骑大马娶新娘子喽。”“大马接新娘子喽。”
  谁都没注意到,不远处的茶楼上,有个头戴竹笠的女子,正用一只碧蓝花纹的细瓷杯,浅浅地啜着一杯清茶。她把面纱拉下来,那薄薄的一层纱便很快叫茶水给浸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