匆匆向王鑫及堂屋中的诸位来客拜别后,王颖儿心情复杂的带着一众丫鬟婆子,快步从那幢气氛诡异的院落中离去。
如往日一般,王颖儿回到自己房间后,先是安排自己的丫鬟,去后衙的小厨房蒸了满满三笼屉粗粮窝窝,用竹篮盛了送去城头接济难民。
可谁料,丫鬟们还没走出后衙,便被带着刀剑的衙役们,强硬阻拦了外出的脚步。
“爹这是什么意思?
不让难民入城求生也就罢了,为什么现在连我们在城头自发赈济灾民,都要予以干涉!”
王颖儿气愤的一把握住拦在自己身前的刀鞘,恶狠狠的瞪着府衙后门处的两名守卫,心中的怒火不受控制喷涌而出。
也许是因为,这些天里亲眼目睹过太多难民的悲剧,加之父亲王鑫对灾情的冷血与不作为,让向来悲天悯人的王颖儿无法接受。
王颖儿的性格,由原本的温柔恬静,开始变得有些冲动暴躁起来。
“呵,重山县县令,我爹他好大的官威!
身为地方父母官,置治区百姓生死于不顾,却有时间来约束我这个小女子的一言一行。”
“大小姐息怒啊,现在县城因灾情乱成一锅粥,大人他也是为了您的安全考虑啊……”
未待那衙役把话说完,王颖儿便一脸愤恨的,朝那拦在自己身前的衙役推了一把,打断了他苦口婆心的发言。
那衙役见向来知书达理的县令千金,忽然像变了一个人一般,杏眼怒睁,眸中带着根根分明的血丝,神情中带着自己前所未见的怒意与亢奋,一时间也有些不知所措。
“放我们出去,听到了吗!”
“可大人他……”
“三息之内,如果你们还不后退,我便当场撞死在这门廊之上!”
王颖儿的神情,随着衙役们的固执,而开始渐渐带有癫狂之色,忽然挣脱了众丫鬟的簇拥,做势便要朝那距离自己最近的廊柱撞去。
众衙役见县令家大小姐动了真格,想到若王颖儿真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因做出过激行为而丧命,恐怕自己也吃不了兜着走,便只好无奈的目送着王颖儿和丫鬟们离去。
从后衙到城门口的一路上,尽是因家人在水患中丧生的百姓,他们掩面啜泣着,生怕自己对县令王鑫的咒骂,被路过的大小姐听到。
由众人敬仰的青天大老爷,到冷血无情的铁腕统治者,重山县县民们对县令王鑫的态度改变,让王颖儿感到既羞愧,又难过。
她站在高高的城墙上,带领丫鬟们,将篮子中的粗粮窝头,像喂牲口一般,远远的朝城墙外的难民洒去,而那些早已在城下等待多时的饥民们,便随着她们的动作一拥而上,将那些被抛下的食粮迅速抢光。
那些掉在地上的窝窝头们,沾满了带着腥臭气味的污水,可城外的流亡者们却将这些来之不易的食物视作珍宝。
曾经,王颖儿也想以更为体面的方式,将盛有食物的竹篮以麻绳钓下城墙,可这种比较集中的食物发放方式,却是好心办了坏事。
吊篮落下的一瞬间,造成了无数灾民的哄抢,导致大量灾民在相互踩踏中身亡。
而另有一些身手矫健的流民,甚至趁机顺着城楼上连着吊篮的绳索,企图向上攀爬冲上城楼,吓得那些前来施饭的丫鬟们花容失色。
最后,在守城侍卫的帮助下,王颖儿只得以这种喂牲口的方式,无奈的将食物以抛洒的方式投放给灾民。
看着城墙下努力求生中,尚且不忘在心怀感恩的跪在地上,向自己的施舍而致谢的灾民们,王颖儿的心中,此时充满了对自己父亲执政失策的失望,与对受难灾民的愧疚。
她的胸腔,随着步履间逐增的焦躁而剧烈起伏着,青丝之上点缀的珠玉步摇,也因为纠结散乱的心绪,毫无章法的相互碰撞起来。
耳旁窸窣的环佩叮咚,让王颖儿本就不安的心情,变得更加烦闷。
“你们都先下去吧,本小姐现在心情不好,想一个人静静。”
王颖儿深呼了一口气,努力压制着心中呼之欲出的暴怒,向跟随在自己身后的侍人们吩咐道。
众婆子丫鬟们,听闻王颖儿有些任性的命令后,不知所措的面面相觑了一会,想到大小姐任性的吩咐,与县令大人要求她们守护小姐的安排有所相悖,便一脸无奈的继续跟在王颖儿身后,没有选择离去。
“你们是聋了吗?
没听到本小姐说,自己想一个人安安静静待一会!”
王颖儿今日本就心情不佳,想到自己心中,向来爱民如子的父亲,竟在“逆贼”的蛊惑下,为了自己的一己之私,置水患中艰难求生的黎民于不顾。
这些日子里,她有在那人的陪伴下,站在城楼上,亲眼目睹了那些,在天灾中为求得一寸容身之地,聚集在城墙下苦苦哀嚎的难民。
他们中,有的人是本就居住于县城周边的乡民,有的是背井离乡的流亡者。
城外衣衫褴褛的难民们,不断苦求着县令大人打开城门,放他们这些苦命人进城谋生;
而有亲属被挡于城外的一些百姓,也一脸不忍的抓着城头守卫们的衣角,恳请他们通融一下,放他们因封城而困在围墙外的亲人进来团聚。
那悲惨的一幕幕场景,在王颖儿脑海中反复回映着,让这位本就内心脆弱,自幼被父亲保护得很好的闺阁女子,心中的愧疚、怜悯,和从中生出的烦躁,一时间糅作一团。
“你们都不要再跟着我了!”
王颖儿此时头痛欲裂,想要一个人沉静下来,好好舒一口气。
可偏偏她发间的一头珠翠,随着身体无法抑制的颤抖,而发出更为嘈杂的相互撞击声,让她更为心慌意乱。
“都给本小姐闭嘴!”
见众人并没有按照她的吩咐而后退,王颖儿忽然神情更为激动起来,她自顾自的暴喝着,一把将插在鬓发间的翠玉步摇扯下,用尽全身力气,将其远远抛开。
那珍贵珠玉坠落的一瞬间,数名身手矫捷的壮年灾民,面带贪婪的从地上窜了起来,眼疾手快的争相夺取那被王颖儿丢弃的首饰。
那敏捷的动作,和强壮的体格,一点也不像在饥荒中长途跋涉的难民。
眼前这并不起眼的一幕,被藏身于城外一隅的茸尕看了个清清楚楚。
茸尕若有所思的抬头望了望城头神情亢奋的县令千金,又看了看城下那群明显是被筛选过的“灾民”,皱着眉头从地上抓了一把泥土抹在脸上,强忍着恶心与不适,向人群中的一名壮年灾民悄悄摸去。
“呵,给女人下药灌迷魂汤,陆曦这小畜生还是那么阴险……
没想到这小畜生,对自己那张长得还算不错的脸,还不够自信,明明靠色相就够蛊惑那王家的小女子,却偏偏还要自作聪明再对她用毒,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心中暗自嘲讽着陆曦,茸尕扮作乞丐的样子,神不知鬼不觉的从那目标灾民身上,摸走了他刚刚从窝头里抽出来的那张字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