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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0 一声再见,一生再见(4.5k)

  

蝶雨楼的院落内,隐有微风,吹动松柏的枝桠瑟瑟颤动。


兰未雪接过了凡尘为她斟的茶,想着这件令人难以置信却又理所当然的事情,不禁嗤笑了一声。


因为她想起来了,凡尘曾经给她看过一本书,那是一本很奇怪的功法。


说是功法,却也不太准确,因为不需要修炼,施展之时,同术的身边人都不能察觉到灵力的波动,甚至感知不到改变。


“怪不得你前些年归来没死,伤势还好了许多。”


传闻中,那位本应死去的不语魔尊,也活到了如今,前些日子还攻破了北疆六大魔宗中的血煞炼狱,显然证明她的实力隐有恢复。


“你们倒是合意。”


面对兰未雪的讥讽,凡尘神情有些不安,哪怕他知道兰未雪并非是怀疑,只是单纯的想讥讽他一句。


“我不是为了活下去才喜欢她,是真的先喜欢上她,才萌生了成亲的想法。”


成亲,对他们两人有诸多的好处,但这些好处依旧不是成亲的理由。


兰未雪沉默片刻,没有否认凡尘的话。


不仅是因为她知道,凡尘的性子有些怕死,但并不真的怕死,以他的骄傲哪怕面对生死的大恐惧,也不屑委屈自己娶一个不喜的女子。


更重要的是,兰未雪曾经是对凡尘,转述那本神秘之书的人,所以知晓那奇怪的功法有何限制。


说是奇怪的功法,其实以兰未雪的见识,至今都想不通那算不算是功法。


因为世间没有一本功夫,能够完全脱离灵力与神魂之力,但那本功法却做到了,只与‘真情’有关,但是限制也多的难以想象。


诸多限制中,最为首要的两点,便是‘真情’与‘对等’。


前者不难理解,两者之间须互有真心真情,而后者则要更加麻烦,两者必须曾经达到过同样的高度。


换而言之,此术施展成功,凡尘与他的那位妻子,不仅当时需要互有真情,对方也必须曾经达到过至高境界。


兰未雪起初,并没有往这方面想,只以为凡尘另有奇遇,没想到是这回事儿。


怪不得他与她都好转了许多。


她浅浅饮了口茶,眼眸中无甚情绪。


“那是你们的事情,而且你需要解释的人不是我。”


多年相识,兰未雪自然看得出,此刻的凡尘言语感慨,显然是陷入到了某种与这个话题相关的麻烦。


既然如此,不外乎就是与那位不语魔尊之间的问题。


以他的性子,能够引起的麻烦,不外乎也就这么几项。


“再不济,若是连个小姑娘都哄不好,你也别做什么圣皇了。”


听到兰未雪半是针对的调侃,凡尘却认真的沉默了片刻,神色难得有些愧疚。


“我确实有这个打算。”


凡尘的声音很静,落在蝶雨楼的院落内,却是刹那无声,就连兰未雪都恍惚了片刻,沉默难言。


她端起茶杯的手顿了顿,又将茶杯放下。


“但我不会放弃镇守云天梯的责任,直到下一位合适的继任者,成长到足够的高度。”


他很清楚梦不语在畏惧什么,又在忧虑些什么,更清楚梦不语从未真的怨恨过他,两人之间的感情也没有裂痕。


解决的方法其实很简单,只是态度。


他已经为中州乃至天下,做的足够的多,这是他身为圣域之人的态度,但现在他想要去向妻子表达,他作为一个丈夫的态度。


至于云天梯的麻烦,是天下真正的大事,暂且不能放手,梦不语会理解。


听着凡尘缓缓的讲述,兰未雪轻笑一声。


“原来你都做好了决定。”


那来和她说什么?


就为了让她在帮他拖着圣域吗?


兰未雪想要在讽刺两句,却想到以后可能骂不到了,于是收敛了些。


“所以你何时去北疆?”


这一去,大概除了云天梯的问题,以后便很少会回来了吧?


问题在于,这依旧不是凡尘的作风。


——他最怕麻烦,但不可能在自己拥有足够能力的情况下,只做很少的事情,否则爻天之战那年,更久与更近这些年,也不会如此。


“等那两个孩子到来之前,我会去北疆。”


凡尘回答,继续道。


“然后会为初雨解决魂傀古寺。”


他所指的,是兰未雪的嫡妹,兰初雨,很多年前死在了北疆。


兰初雨亦如兰未雪,是千里画舫出身,只是没有随着长姐兰未雪一同来圣域,留在了千里画舫,是容夫人最喜欢的师侄。


谁料红颜薄命,很多年前,某次前往北疆救援时,失去了踪影,位于千里画舫的命牌,也熄灭碎裂。


那年,兰未雪像是发了疯一样闯到北疆,最终在某处祭尸地发现了嫡妹的残躯,死的很惨,不知死前被折磨过多久。


自那年之后,兰未雪便对北疆的魔修有一种偏执的恨意,且从未停歇过寻找真凶。


凡尘同样用尽了所有的情报网,诡异的是,连他都很难确定真凶的范围。


最终只隐约确定,天门,血煞炼狱与魂傀古寺这三宗的嫌疑最大。


直到三百年前,梦不语攻破天门,斩杀了天鬼魔尊,天门大乱,凡尘的情报网方才得知更多消息。


天鬼魔尊似有参与此事,但却不是真凶,只是被坑了进去,血煞炼狱也似乎有嫌疑,但于此事也有些无辜。


——仿佛有人在编织一个阴谋,不遗余力的想要挑起中州北疆两域的争端,而且手段阴狠毒辣,卑鄙异常。


凡尘考虑过很多人,最终将目光放在了魂傀古寺,那里或许会有故人。


只是前些年他伤势未愈,不确定那人是谁,没什么把握将对方斩杀,毕竟至强境修者,不是谁的实力都如天鬼魔尊那般稀松。


而今自不相同,他的伤势有所回复,梦不语亦如此,她的手中还有‘乾坤魔魂玺’,在北疆优势极大。


两人联手,对付一个人自然要容易的多。


只要此行帝胤不来捣乱,按理他应该能够解决魂傀古寺背后那人,就是不知是当年那四位中的哪一位。


如此费尽心思挑拨,是想让天下大乱,趁机为太玄冥帝复仇吗?


听到凡尘的承诺,兰未雪颤着手,放下了茶杯。


不甘与痛苦的心情,这些年从未在她的心中消散,她很清楚嫡妹比她弱不了多少,当年若去北疆的是她,结局不会有什么不同。


所以她当年并未冒然去找那三宗拼命,何况未知真凶,若是陷入了真凶陷阱,让其得逞,嫡妹死的便更冤枉。


哪怕这些年,兰未雪因此,对北疆魔修的恨意愈多,却也从未越过线。


就像是不久前,文无境等人在覆舟殿劝谏凡尘,攻打北疆,她是赞同的,这样她也能趁机借势,剿灭魂傀古寺与血煞炼狱。


但她并未前往覆舟殿。


看似是被竹空君拦了下来,但她若是真的不愿意,竹空君根本拦不下她,最重要的是,圣域的战权,本就掌握在她与布足道的手中。


若是她想,早在凡尘失踪的那些年,便可以冒然挑起战事,以布足道对她的尊敬,哪怕竭力反对阻止,也不太可能反对成功。


只是她终究狠不下心来,也还算理智。


为了嫡妹一人的仇恨,牵连两域无数无辜,让众多子民家破人亡,不仅中了背后那人的计谋,她与亡妹的心也难安。


而今,得知凡尘终于确定了真凶,且准备出手,哪怕是向来坚毅的兰未雪心中,也有些酸楚。


“记得不要给那人留全尸,一寸寸的打碎他的骨头,最好将他的神魂一段段泯灭,不要让那人死的太痛快。”


念着嫡妹的死状,兰未雪紧咬着牙,眼眸深处满是恨意。


“我尽力。”


凡尘没有说更多的话,更没有安慰,因为他知道这些对兰未雪没有意义。


而此事之后,她对北疆魔修的恨意,大抵也能缓解。


兰未雪怨恨的其实本不是魔修,而是天鬼魔尊执掌下的天门,以及血煞炼狱和魂傀古寺。


唯一令凡尘觉得比较容易处理的是,兰未雪并不像是当年传说中的梦不语,执意亲手复仇,那么有人代替解决会简单不少。


微风阵阵,穿过两人所在的石桌,蝶雨楼的庭院内,那些石子路上的小花微微摇动。


两人又喝了一盏茶,直到兰未雪的心情平复,她才道了一声谢。


“你去北疆替我杀人,我在替你拖着圣域五百年,直到有人拥有足够的能力继承你的位置。”


言语间,有感谢,有敬意,但唯独没有亲近之意,好似冷漠的交易。


听着兰未雪的话,凡尘愈加难安,这是他罕见的不知如何应对的状况,哪怕是当年思考,舍命去殒杀太玄冥帝之时,也没这种情况让他不安。


“何必如此,我一直都将你当做妹妹……”


兰未雪冷冷的看了凡尘一眼,不禁嗤笑,又恢复了刚才的模样。


“我从来就没有你这样愚蠢的哥哥。”


若是让旁人听见此言,必然会大惊失色,普天下之下竟有人敢当面辱骂这位帝鸿圣皇。


奇怪的是,凡尘并没有不悦,反而心情更加复杂。


普天之下,他信任的人不多,兰未雪算是一个,也是他亏欠最多的一个。


无论是很多年前替他协理圣域,亦或者教养布足道与菊小小,乃至而今以及之后,镇守圣域处理中州风雨事……


其实她本可以不去负担这重的责任,但却还是默默承受了下来。


只是有些事情,终究是勉强不得。


凡尘持了一礼,起身走向蝶雨楼的院落之外,兰未雪的眼眸中罕见的多了些不舍的情绪。


她很清楚,凡尘这一走,恐怕两人真的就再难见面了。


并非意味着凡尘不会再回圣域,只是那时他会携手他的妻子一同归来,她势必不会再见他们。


“等等,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这是她此生与他的最后一个问题。


蝶雨楼内的蓦的寂静下来,凡尘驻足,想要拒绝,他有预感,这或许会是一个极难回答的问题。


风拂动松柏的枝桠,他木讷的点了点头。


在凡尘转过身的那一刻,兰未雪也站起了身,两步侧开了石桌与石椅,静静的站在那里。


她身后不远有松柏,脚下有不知名的野花,白色与紫色相得益彰,迎风微摇。


这时,仔细看去就会发现,兰未雪一袭幽兰色宫装柔裙,梳着端雅大气的发饰,与寻常女子不同,有一种英气与傲然的美感。


她笑了笑,这抹英气与傲然就像是雪天的红梅,高洁与冷傲中多了一丝柔媚的美丽。


稍稍张开手,轻轻转了一圈,就像是很多凡间的小姑娘在跳旋转舞。


只是这般简单的动作,落在旁人眼中,却又极是好看,可惜天下间除了凡尘在没有第二个人能见到,她这般的小女儿态。


——凡尘已经成亲,她做不出夺人夫君的举动,尊严不允许,但她总有一个问题,想要问清楚,否则不甘心。


“我与那位梦海阁的姑娘,谁更好看?”


兰未雪的眼眸中难得带笑,像是很多年前,还在千里画舫之时,那个无忧无虑的姑娘,竭力的展现着自己的美好。


于是她问的不是不语魔尊,也不是凡尘的妻子,而是梦海阁的那位姑娘。


自己可以输,但总归不甘心。


这是很多人遗忘的事情,她曾经作为千里画舫的大弟子,年轻之时被誉为那一世代中州的明珠,也曾艳冠四方。


凡尘沉默着,见着此刻的兰未雪,不知如何回答。


若以容姿而论,整个中州其实罕有比兰未雪更好看的人,就像是雪中铃兰,冷傲中是深藏在内心的柔情与执着令人动容。


“容姿一论,就如餐食之味,一万个人有一万个不同,爱甜食者不论咸,喜咸味者难言甜,你与她的容貌各有千秋,似两种极致,没谁有资格评论你们,只是于不同的人,有不同的喜欢罢了。”


踌躇了许久,凡尘犹豫回答。


兰未雪怔了怔,眼眸中透着些嗤意与得意。


男人的嘴。


谁料片刻之后,还没待兰未雪在嘲弄他,凡尘又补了一句。


“对我而言,我更喜欢我妻子。”


蓦然蝶雨楼内安静了下来,连风也不吹了,枝桠也不动了。


凡尘偏开了视线,看向远处的蓝天,莫名的觉得有些心虚,想要逃走。


石桌那边,是一道茶盏掷在石子路上的清脆碎响,还有低沉道微不可闻的送客声。


“滚吧。”


于是凡尘滚了。


……


……


蝶雨楼的院落内,再度归于寂静。


兰未雪由嗔怒到惘然,最后失笑一声,眼眸中是欣然的自在。


她悠悠伸出手,恰逢一阵风,一片松针落在她的掌中,她像是小姑娘一样,轻轻吹气,将掌中松针吹远。


很多年前,凡尘将那本书递给她转述之时,她虽是恼怒的,心中却满是喜意,只是后来方知自己误会了。


他当时说的便很清楚,只是她放不下。


爻天之战后,她作为知晓那本书内容的人,也曾设想过,能否自己来救他?


可惜她此生终究没办法临达至高境界,最重要的是,凡尘与她无意,两人并非相互倾心,那道秘法就不可能有效。


“就这样吧。”


她轻笑一声,理了理很多年未曾盛装打扮的衣裙与发饰,暗笑凡尘没有眼光。


直到怡然自得的看了会儿浸满阳光的白云,才舒展了妖娆的身姿,娇憨的伸了个懒腰,然后重新坐到石椅之上。


静静的批改着折子,百年如一日。


中州子民皆知,前有帝鸿圣皇,后有道公子,罕有人知于中州万民而言,协理风雨百事的人,值得他们敬仰的人,还有这位兰二夫人。


风影摇曳,阳光沁染她的发梢与耳垂,宁静如画。


……


……


离了蝶雨楼,凡尘的脚步稍缓。


走的有些疏慢,偶尔回头看一眼蝶雨楼的云,直到回头看不见,才认真的转过身,行了一道同辈礼。


就如同千余年前的那次,回答从来都是无比的明确又无情。


隐有愧疚,却毫无办法,因为不合适,他从来就不会给兰未雪任何期待,更不敢许下任何承诺。


敬她,重她,却无法爱她。


“多谢,再见。”


似是听到兰未雪的轻笑,凡尘也轻笑了一声,转身踏步离开。


一声再见,大抵一生再难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