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空之下,万家灯火。
“嘟嘟!呜~呜~”
刺耳的警报声响起,道路被警车封锁,持着枪械的特警训练有素,朝着事发地点前进。
围观的群众在地上簇拥在一起,将道路围得水泄不通。
“天呐!那是什么!”
路人们一边议论,一边指着攀附在大楼墙壁上的黑影。
“让一让,赶紧让一让!”
狩魔队的成员及时赶到,挤开围观的人群。
武装直升机停在半空中,灯光照在了大楼上,黑影的真正面目暴露在了视线中。
那是一个四肢畸形的怪物,臃肿不堪的身体外面还套着狩魔队的衣服。
红色的皮肤上生长着许多水泡状的小疙瘩,殷红的鲜血从撑破的血管中溢出。
指甲变成了锋利的铁钩,它用扭曲的手指攀附在钢化玻璃上,一步一步地朝着医院大楼上方的病房爬去。
“吼……”
呼吸变得异常粗重,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嘶吼声,它已经失去了人类的语言。
视线一片血红,它要鲜血,对血液的渴望近乎吞没了它的意识。
但是,有一缕意志支撑着怪物的身体,迫使它往上爬。
十七层207病房,那里有他刚出生的女儿……
“啊啊啊!”
医院中的病人和护士见到了那贴在墙壁上的怪物,吓得惊声尖叫。
吱吱嘎嘎~
钢化玻璃被钩爪划出数道痕迹,发出让人耳膜一顿不适的声音。
淋漓的鲜血涂抹在大楼上面,在他身后留下一条长长的痕迹。
“报告长官,目标已经锁定!”
武装直升机上的机枪手将准星对准了怪物。
“开火!”
对讲机中,传来男子冰冷的指令。
枪声咆哮,秘银制作的子弹倾泻而出,一时间鲜血淋漓。
血肉横飞,但那怪物毫不理会,依然自顾自地朝着上方爬去。
七层……
十一层……
十三层……
它似乎感受不到疼痛,任由血花在身体上绽开。
与此同时,在强大的火力影响下,它攀爬的动作越来越慢。
十六层的最上方,离十七层咫尺之遥。
它伸出已经严重扭曲变形的指爪,似乎想要抓紧些什么。
身为父亲,他还没有抱过女儿呢。
怪物嘶吼着,发出沙哑难听的声音,喉咙像漏风一样。
枪声咆哮,喷吐出狂舞的火蛇。
“吼!”
它无力地坠下,不甘地朝上方伸出手。
万有引力,在有些时候是很无情的东西。
它坠落了……
在地上留下了一摊烂泥和鲜血。
属于狩魔队的肩章,已经被鲜血浸染模糊。
……
从久远的思绪中回过神来,白庭筠的目光已经湿润,眼泪落在照片上,湿润了陈立龙的面容。
那是曾和他患难与共的挚友。
气氛变得无比沉闷,穆茗开口说道:“所以,陈立龙为什么会饮下辛德瑞拉变成怪物呢?”
白薇站在一旁,也迫切地想要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吸血鬼为了产下健康的后代,需要汲取大量的营养物质,对她们来说,人血就是最好的养分。”
“如果人血不足,只会出现两种情况。要么母体的养分被胎儿吸走,后代一旦出生,母体就会死亡。要么胎儿的养分被母体吸走,最后产下死胎。”
穆茗点了点头,说道:“所以,陈立龙和吸血鬼在一起了,就有了白薇。但是……白薇的妈妈,没有办法摄取到足够的养分。”
“是的,我那时是队伍里最好的药剂师。为了让她们母女平安,他乞求我,想一个办法。”
白庭筠说道,又回想起了从前。
那个成熟稳重的队长,带领队员们一次又一次化险为夷,绝处逢生。
无数次与死神擦肩而过,猎杀过许多让人闻风丧胆的魔物,却不曾想,这个睿智勇敢的队长,竟然栽在了一个平凡的吸血鬼女子手上。
他们相爱了,然而这场恋爱,注定得不到祝福。
“庭筠!我求你了,我是真的没有办法了!”
那个铁骨铮铮的汉子,跪在雨夜里,苦苦哀求着。
“你是狩魔队的队长啊!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呢?”
年轻时的白庭筠陷入了茫然,他不知所措。
“你是我们之中,最精通医理的,你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我求求你,救救她。”
陈立龙喉咙干涩地道。
“我能怎么做?她需要的是人血!”
“庭筠,现在,只有你能帮我了。”
“只此一次,孩子生下来后,你们有多远走多远。”
白庭筠痛苦地闭上眼睛。
……
“于情,他是我的战友,救过我的命,我理应帮他。”
“于理,我是狩魔队的一员,不能做出这种违背原则的事情。”
“最后,你还是帮了他,然后制造出来了辛德瑞拉的原型?”
“对,我没能坚守这份信仰,答应他的要求后,便退出了狩魔队。”
“那个药剂,我将它命名为C207,但那只是个半成品,我还差最后的一步没有完成。”
白庭筠凄惨一笑。
“可是,在我即将完成它的那一刻,有人发现了这个秘密,然后偷袭了我,夺走了药剂。”
“那个人是谁?”
白薇小声问道。
“他叫程昊,也是我曾经最好的兄弟之一。”
“程昊?上一届的狩魔队队长?”
穆茗指着照片问道。
“对的,就是他。”
白庭筠看着陈立龙右边的削瘦男子,目光莫名地复杂。
白薇顿时了然,难怪他一直不肯告诉她那个人的身份。
“程昊是个嫉恶如仇的人,性情刚烈无比,因早年父母在吸血鬼手下丧生,所以极度仇视吸血鬼。”
“他发现了陈立龙的秘密,便愤怒地质问他。”
“人类和吸血鬼水火不容,世俗是绝对不会允许他们在一起的,更何况,陈立龙还是狩魔队的长官。”
穆茗听着白庭筠的话,不由得为宋东明和易诗音担忧起来。
他们的爱情,也会很难很难。
“陈立龙和程昊产生了巨大的分歧,然后大打出手。”
“最后是程昊赢了?”
穆茗问道。
“是的,他念在旧情,放了陈立龙一马。”
“然后他将未完成的C207喂给了奄奄一息的陈立龙。就是为了断绝他和吸血鬼的后路,顺便借助C207治好他身上的伤。”
“他没想到,这就是一切悲剧的开始。”
“C207确定可以提供巨大的养分,也可以治愈伤势,但我没能完成最后一步,它始终只是个半成品……”
“人类一旦饮下,就会变得极度狂躁嗜血,从而异化成吸血鬼。甚至……变成不可名状的怪物。”
“他变成怪物被狙杀的那一天,我正在病房里秘密地给小薇的妈妈做剖腹产手术。”
“可是我的药剂失败了,没有足够的营养来源。”
“她生下小薇后,便去世了。”
白庭筠将藏在心底的秘密全盘托出之后,顿时感到了解脱。
白薇陷入了呆滞,仿佛置身于梦境,原来她的身世是这样的坎坷。
“都是我的错,如果我当初没有制造出C207,就不会有这些悲剧了。”
陈立龙的尸体后来被血族盗走,吸血鬼以他体内残留的C207为样本,加以改造,制造出了能将人类转变为吸血鬼的【辛德瑞拉】。
这对人类来说,是一个巨大的威胁。
不知道有多少无辜人和狩魔队成员因此而丧命。
“为了偿还我的罪孽,我选择了成为一名医生,并独自抚养小薇长大。”
穆茗把手搭在他的肩上,安慰道:“白医生,只有你最了解C207,那些吸血鬼盯上你,也是为了让辛德瑞拉完成最后的一步。”
“逃避不能解决问题,制造出破解辛德瑞拉的解药,才是当务之急。也许这种药剂的异化,并非是不可逆的。”
“为了不让更多无辜的生命在眼前消失,我们大家都需要你的帮助。”
穆茗说着,看向白薇。
白薇也看着他,很感激地点了点头。
……
“呼……呼……”
男子喘着粗气,躺在了冰凉的地板上,这里是一个废弃的工厂。
他捂着胸口的创伤,温暖的血液从指缝间溢出。
“呵呵……人类的血啊,是热的。”
他自嘲地笑了笑,他最为憎恨的人类之血,竟然在关键时刻救了他一名。
血族对光系魔法的抵抗力极差,他半吸血鬼的体质弱化了血族血统带来的负面影响。
使得他在那致命的琉光之刃下侥幸存活。
虽然没有正统血族那般旺盛的生命力和自愈能力,但他的伤口也在以超乎人类理解的速度愈合着。
寂静的夜色之中,有几双散发着荧光的眼睛。
“喵呜~”
流浪猫本能般地寻找着温暖,朝着他的位置靠近。
“哈啊!”
他露出一个凶神恶煞的表情,露出锐利的血牙,暗红色眼眸凶光毕露。
这群喵星人拔腿就跑。
他松了口气,他不知道这些流浪猫会不会舔舐他的血液。
吸血鬼的血液带有一定的毒性,对这些小猫来说,足以致命了。
他靠在冰冷的墙角上,闭上眼睛,放空了思绪,记忆回到了十八年前。
……
“等会儿不管发生了什么,都不要出去,不要出声!”
女子慌慌张张地将他和妹妹塞到了床底下,然后一个人跑了出去。
不一会儿,便听见了她的惨叫传来。
他捂住妹妹的嘴巴,尽量不发出声音,以免被那些狩魔队的人发现。
“报告领队,目标已经猎杀。”
外面隐约能听见狩魔人和搜查房间的声音。
“只有她一个吗?这张婚纱照里的人是谁?她老公呢?”
白庭筠看向墙壁上染了血的婚纱照,喃喃地道。
“可能几年前就死了吧,被这只吸血鬼吸干了血液。吸血鬼怀孕期间,需要汲取人血摄取营养,不然无法产下后代。”
程昊淡淡地道。
白庭筠有些伤感地问道:“会不会是他牺牲自己,成全了孩子呢?”
“也许吧,人类和吸血鬼为伍,本就是一种错误。”
程昊看向那张残缺的婚纱照,男子的头部已经被火焰烧焦了,看不出真实的样貌。
“你这么肯定,照片里的男人不是吸血鬼,是人类吗?”
白庭筠觉得有些蹊跷,便看向程昊。
“这是江氏提供的信息,他们说这个琳达的女吸血鬼和人类产下了后代。”
程昊不假思索地道。
“那既然可能有留下后代,我们在房子里再搜查一下吧。”
“只是半吸血鬼而已,也要斩尽杀绝吗?”
白庭筠动了恻隐之心。
程昊闻言,冷着脸看着他,深吸了一口气。
“庭筠!我们是狩魔队的一员!”
凡是会威胁到人民生命的东西,我们必须将其抹除!一时的心软会铸成大错!”
程昊厉声呵斥道。
“我明白了。”
他连忙点头。
“你搜索楼下,我去搜查楼上。”
程昊说完,就朝着楼上走去。
白庭筠看了一眼琳达的尸体,
琳达倒在地板上,血流一地,睁开的眼睛呆呆地看着某处。
白庭筠顺着她目光所指的方向找去,推开了房间。
小男孩抱着妹妹,往后退了退,床沿边的床单遮住了视线,只能从贴近地面的地方看见一双黑色的军靴。
白庭筠翻开了衣柜,见到了琳达亲手给两个孩子缝制的衣裳。
他伸出手摸了摸,衣服的面料质感很好,还有一件笔挺的千鸟格西装,熨得很好,应该是她丈夫留下的。
“原来吸血鬼和人类也没什么不同,一样有家,也有珍爱的家人。”
白庭筠关上衣柜,走到了窗边,看着窗外的风景。
夕阳西下,落霞与孤鹜齐飞,黄昏时分的暮色顺着窗外攀进了房间。
他掏出火机点了根烟,吸了两口便剧烈地咳嗽起来。
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吸烟的呢?他记不清了,可能是他亲眼看着同窗四年的战友死在了魔物手下的那一刻吧。
“楼上没有,这几个房间,你都搜查完了吗?”
程昊冰冷的声音骤然响起,军皮靴踏在地板上,沉稳有力。
小男孩抱着妹妹,害怕地闭上了眼睛。
“搜查完了,衣柜里确实有小孩穿的衣服,但是没见到人。”
白庭筠摇了摇头。
“给我也来一根。”
程昊伸出手,白庭筠递给他一根香烟,然后帮他点上。
烟雾缭绕,两人在暮色下闲聊着。
“小六子死了。”
沉默了半晌,程昊突然开口说道。
“什么时候的事?”
白庭筠脸上的表情稍稍一滞,苍白的嘴唇嗡动着。
“就在昨天,国内执行任务的时候,被吸血鬼咬断了脖子。”
程昊微微闭着眼,难以掩饰那份失落。
小六子是个很热情开朗的小伙子,是他们狩魔队里年级最小的一个,也是成家最早的一个,他和高中时代的恋人走到了一起。
“他老婆还怀着孕,孩子五个月大了。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人家说,我当初给人家打包票,要好好把他带回去的。”
程昊寂寞地吐了口烟圈,然后朝着外面走去。
“我去给上级汇报一下情况。”
他说完,便拿出对讲机朝着外面走去。
程昊走远之后,白庭筠朝着那架床换换走去。
小男孩抱着妹妹缩到了角落,在他和妹妹颤抖的目光中,那双军靴越来越近。
然后,他掀开了床沿边的床单。
这是他和白庭筠的第一次见面,第二次见面是在十八年后。
此时,白庭筠也看到了那两个孩子的眼神。
惊惧、无力、茫然……
他沉默了半晌,砸吧着嘴,喉咙有些干涩。
他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思考了很久,脸上浮现出一抹厉色,目露凶狠。
小男孩护在了妹妹身前,虽然恐惧,却没有松开她。
吸血鬼的眼眸燃烧着复仇的怒火,而那只人类的眼睛就这样看着他,那么执拗的眼神。
白庭筠眼中闪过一抹不忍,陷入了痛苦地挣扎之中,终于沮丧地叹了叹气。
他拉下床沿,然后出了门。
这两个孩子在他看来,既像是吸血鬼,又像是人类。
不论对错地杀死它们,真的是正确的吗?
他不知道。
……
不知不觉,天已经明亮。
半吸血鬼从沉睡中醒来,眼睫和发丝因沾染了露水而变得湿润。
胸口的伤已经不再流血了,几只肥肥胖胖的猫咪窝在他的身上取暖。
其中一只小猫因为给他舔舐伤口的原因,嘴角沾染了血迹。
他伸出手摸了摸它的背,顿时有些庆幸。
还有体温,呼吸也很均匀。
看来是他身体里的人类之血使得吸血鬼血液的毒性减弱了。
嗒嗒……
一名身着黑色紧身皮衣的女子走到了他面前,弯下腰,有些关切地道:“怎么搞得这么狼狈?”
这个女子便是他的妹妹。
“出了点意外,有个白头发的小子捣乱。”
他将身上的流浪猫驱走,淡淡地道。
“任务失败了,乔尼肯定不会放过我们的。”
“没事,不是还有备用方案嘛。”
半吸血鬼掸去衣衫上的尘灰,理了理衣领。
在挟持白薇的那一刻,他想到曾经绝望、无助的自己。
击中了他心中属于人类的柔软的一部分。
十八年前,白庭筠放了这对兄妹一条生路。
十八年后,他对白庭筠的女儿手下留情。
清晨的风吹得有些冷,他缩了缩脖子。
“扯平了,从此两不相欠。”
他低声喃喃地道,头也不回地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