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雪口中的母妃是乔语兰,自从搬出冷宫起,她便跟太皇太后一起住在永寿宫里。
宋佳人在去江城之前,替乔语兰诊断过,她这种情况是精神创伤,并没有适合的药方治疗她这个情况。
唯一的办法就是要家人经常陪伴她,跟她说说话,告诉她外界发生的新鲜事。
等乔语兰内心里真的愿意去接受现实世界的一切,她的病就能不药而愈。
楚玧没有想到她会提起乔语兰,怔了下才轻声问她,“母妃的病情虽然稳定,但是并没有完全恢复神智,你愿意带皇儿去看她?”
司徒雪对上他的视线,点头道,“母妃是沂之的皇祖母,于情于理,臣妾都该带皇儿去给她请安。况且,臣妾问过太医有关母妃的情况,太医说母妃最近这段时间情绪很稳定,但是却一直没有办法更进一步好转。也许我带皇儿去看望她,会成为一个突破口。”
乔语兰当初就是因为楚玧那个尚在襁褓里的妹妹惨死,受了极大的刺激才会疯掉,司徒雪带他们的孩子去见她,也许这个孩子能打开乔语兰心底那个死结。
楚玧沉默了好片刻,才松口,“好,那你多带几个人过去,以防发生什么意外。”
倒不是楚玧不信任自己母妃,只是乔语兰如今就算是一颗定时炸弹。
宋佳人和太医虽然说她情况稳定是好事,但楚玧总觉得乔语兰心底还埋藏着一包炸药,一旦触发某个点,就会爆炸,杀伤力很大的爆炸。
司徒雪看着他担忧的表情,微微弯了弯嘴角,“你放心,我先去太皇太后那里请安,再顺便见一下母后,不会停留太久。” 记住网址www.mianfeizhuishu.com
楚玧想了想,干脆道,“这样吧,等你出了月子,你身体彻底复原,我陪你一块儿过去。”
司徒雪知道楚玧是不想她跟皇儿有任何闪失,“好,臣妾听皇上的安排。”
不过,司徒雪坐月子期间并没有那么悠闲。
尽管孩子有专门的乳娘帮忙带,但是小家伙挑剔得很,一到乳娘手里就不安分,哼哼唧唧哭哭啼啼,一到司徒雪怀里立刻乖巧安全。
连掌事嬷嬷都说,小皇子认人,才不点儿大就能认出皇后娘娘,长大了肯定不得了,是个聪明伶俐的主子。
司徒雪也很喜欢陪儿子玩,有小家伙的陪伴,一个月的时间仿佛过得飞快。
等她出了月子,楚玧给小太子操办完满月宴,便领着司徒雪和小太子一同去永寿宫。
太皇太后看到他们,顿时喜上眉梢,“皇帝,快把小太子给哀家瞧瞧!前几日的满月宴人太多,哀都没机会抱小太子呢!”
楚玧立刻将怀里的儿子递过去,“皇祖母若是想抱,以后孙儿多多带沂之过来给您请安便是,不过到时候您可不能嫌我们烦。”
太皇太后立刻道,“那敢情好啊!永寿宫里住着我这个老太婆,平常除了吃斋念佛也没什么新鲜事儿,实在太冷清了,让小太子过来,也能热闹热闹!”
楚玧笑着道,“皇祖母还年轻着呢,您若跟我站在一处,人家没准还以为您是我姐姐!”
“你这小子当了皇帝还这般没大没小!”太皇太后嘴上这么说,但是人已经笑得合不拢嘴了,“哀家都是老太婆了,你还拿哀家逗乐,简直讨打!”
说罢,她作势要揍楚玧。
楚玧非但没有闪躲,还把自己的脸都凑过去,“皇祖母,我说的都是实话,您要是不喜欢听,我任你打骂。”
太皇太后哪里能真的跟他动手,抬手拍了他一下,好气又好笑,“你这小子怎么当了皇帝还这么贫嘴?”
“皇祖母,人生在世图得就是个乐?若是当了皇帝,我就得成天绷着一张脸,死气沉沉的,那我这个皇帝当得还有什么乐趣!”
“你呀,尽整这些歪理!”
太皇太后说出的话好像很嫌弃他的样子,却是打从心底里喜欢楚玧这孩子。
这小子从小就跟旁人不一样,别的皇子都拼命读书,只要他变着花样找各种新鲜有趣的小玩意儿,他不仅自己玩,还会送给各个宫里的娘娘们。
所以,哪怕楚玧母妃被打入冷宫,楚玧对后宫的每一位娘娘来说都没有任何威胁性,大家都很喜欢他。
可太皇太后如今回想起来他小时候的那些陈年旧事,对楚玧更多了一份说不出的心疼。
这个孩子原来从小就在忍辱负重,偏偏长大后还没有失了本心,实在难得。
好在老天爷对楚玧还是眷顾的,让他如今坐上皇帝的位置,还给了他一个端庄贤惠的皇后和聪明可爱的皇子。
太皇太后逗着小太子玩了小半个时辰,抬眼看向楚玧,“皇帝,你们去后头看看你母亲吧。”
她年轻的时候,从秀女一路做到皇后,皇太后,太皇太后,在后宫中看过太多生离死别刀光剑影,深知乔语兰这些年过得有多不容易。
那种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感受,再没有人比她更清楚。
乔语兰当年承受不了压力和打击,最终在冷宫患上失心疯,也是被活生生逼到了绝境。
如今眼看着乔语兰的精神状态有所好转,太皇太后也希望楚玧能多给乔语兰一些关怀,帮助乔语兰彻底摆脱过去的阴影。
楚玧对上太皇太后慈爱的目光,郑重地点头,“孙儿来这里,除了看您,也想带沂之去看看我母妃。”
太皇太后道,“那就赶紧去吧,别在这儿耽误时间,我啊正好到时间去礼佛了。”
楚玧明白太皇太后的意思,“那孙儿便告退了。”
司徒雪也对太皇太后欠了欠身,“臣妾告退。”
太皇太后对他们一家三口摆摆手,“去吧。”
楚玧他们来到乔语兰住的屋子门口,看着紧闭的房门,不由停下脚步。
旁边的小宫女看到他们一家三口,连忙跪下向他们行礼,“奴婢参见皇上,参见皇后娘娘!”
楚玧垂眸扫了她一眼,“兰太妃呢?”
“回皇上,太妃娘娘在午睡,奴婢这就进去……”
小宫女的话还没有说完,身后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喜儿,外头怎么这么吵?”
伴随着一道问话声,乔语兰的身影从屋里走了出来。
楚玧和司徒雪看到她,同时向她低头问安,“母妃,儿臣来向您请安。”
乔语兰如今神智有时候也能恢复清明,但是记忆还没有完全恢复。
此时,她望着楚玧和司徒雪,疑惑地皱了皱眉头,“你们是?”
“母妃,我是楚玧,是您的玧儿啊。”楚玧介绍完自己,又扭头把目光投向身边的司徒雪,“ 这位是您的儿媳,她叫司徒雪,是司徒将军的女儿。司徒将军,您应该认得吧?”
“司徒风的女儿,我前些日子才见过,她才几岁大,你休要蒙我。”
“母妃,儿臣没有蒙您,您记的那些事都是十多年前的事了!”
“胡说!若我记得的都是十多年前的事,那我这十多年的记忆跑哪儿去了?”
乔语兰记忆虽然有偏差,但是已经能正常跟人交流,条理很清晰。
楚玧见状,上前两步,把怀里的小婴儿抱到乔语兰面前,“母后你看,这是我跟雪儿的儿子。”
乔语兰懵了懵,下意识地低头朝襁褓里看过去。
只见小太子正睁着一双圆溜晶亮的大眼睛,好奇地跟她对视。
乔语兰跟襁褓里的小婴儿对视了两三秒钟后,突然眼眶一热,脱口叫了一声,“玖儿!”
楚玖是楚玧妹妹的名字,从乔语兰此时的反应就可以看出,她是把楚沂之当成她早逝的女儿了。
她目光落在楚沂之肉嘟可爱的小圆脸上,嘴巴张了张,还没发出声音,眼眶中便涌起一层泪水。
“玖、……玖儿?”
楚玧听着乔语兰沙哑的声音,心脏也跟着狠狠揪紧。
都过去这么多年了,在乔语兰心底,楚玖的死依然是不可触碰的痛。
她忘记了女儿惨死的场景,活在自己虚构的世界里。
她欺骗自己,她的女儿还活着,这些年抱着个枕头当女儿。
在宋佳人替她诊治过后,她已经戒掉了枕头。
然而,当目光落在眼前这个小小的婴儿身上,她心底快要熄灭的光再次亮起。
过了片刻,乔语兰抬手抹去脸上的泪痕,情绪突然变得激动起来,“玖儿!我的玖儿!把我的玖儿还给我!”
说话间,她伸出双手朝楚玧怀中的婴儿扑过去,想从他手里把婴儿抢过来。
楚玧迅速侧身,避开了她伸过来的手。
乔语兰扑了个空,不死心,扭头再次朝他扑过去,“你把孩子还给我!不要伤害我的玖儿!还给我!把玖儿给我!”
她的声音突然拔高,楚玧怀里的小家伙被她吓得捏着小粉拳头就哇哇大哭起来。
“呜哇——哇——哇——”
婴儿的啼哭声如同重锤,一下接一下地砸在乔语兰心尖上。
她如同疯了一般,尖细着嗓子冲楚玧吼道,“你把孩子还给我!还给我!”
说话间,她再次朝楚玧冲过去,“玖儿!你不要怕!母妃来救你!有母妃在,绝对不会让这些恶人伤你!”
“哇——哇——”
乔语兰拼命往孩子伸出双手,小婴儿被吓得嚎啕大哭,哭声越来越大。
而乔语兰听着婴儿的啼哭,情绪也越发激动,“别怕!母妃会把你从恶人手中救出来!还我孩儿!你还我孩儿!”
这一次,她冲向楚玧的时候,楚玧没有闪躲。
司徒雪望着乔语兰来势汹汹的模样,瞳孔不由收缩了下,“皇上!”
她叫了楚玧一声,下意识地想去保护他跟他怀里的儿子。
不过,楚玧却对她摇摇头,制止了她的脚步。
司徒雪只能强迫自己停下脚步,眼睁睁看着乔语兰冲向他们父子二人。
就在乔语兰的胳膊快要碰到楚玧怀中婴儿的时候,楚玧忽然抬手,狠狠扣住乔语兰的手腕。
“母妃!你清醒点!”
楚玧对着乔语兰大喊一声,甚至还将自己怀里哭得撕心裂肺的小婴儿往她眼前递了递,“这不是你的玖儿!他是个男孩子,是我的儿子!也是你的孙子,他叫楚沂之,你仔细看看,他根本就不是楚玖!楚玖在十多年前就意外身亡了!你真的不记得了吗?您再仔细想想!”
司徒雪听着楚玧的话,整颗心脏都揪得紧紧的。
她生怕乔语兰被刺激到,做出什么匪夷所思的事。
然而,并没有。
乔语兰听完楚玧的话,脸上表情一下子僵住了。
她眼珠子缓缓动了动,然后抬眼看看楚玧又瞅瞅他怀里放声啼哭的婴儿。
楚玧见她情绪没那么过激,又继续说道,“母妃,您的儿子就在您眼前!您看看我吧,这十多年来,您从来没有拿正眼瞧过我!我知道,当年我也有错,您是在惩罚我,惩罚我没有保护好您跟妹妹!如今我当上皇帝了,拥有最至高无上的权利,请您相信儿子,以后再也没有人能欺负你算计你!”
乔语兰的眼珠又动了动,片刻后,她抬起眼帘,视线从婴儿的小脸蛋上移开,慢慢落在楚玧脸上。
她望着楚玧这张年轻英俊的脸,脑海里有什么画面在飞快闪现,从楚玧出生到楚玧会爬会走会说话……
那些场景飞快流逝,乔语兰的视线透过楚玧仿佛看到了十多年前那个像小尾巴一样跟着她的皇儿。
不管她做什么事,楚玧都喜欢黏着她,跟只嗡嗡嗡的小蜜蜂似的,不停在她耳边叫她‘母妃母妃’。
可是,如今那个长得像糯米团子一样的小可爱已经长大,变得高大挺拔。
她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楚玧,许久之后,她抬起颤抖的手一点点朝楚玧的脸靠过去,“你是……玧儿?”
楚玧听到她叫出自己的名字,鼻子一酸,眼眶当场就红了,“母妃!你能记得儿臣了?”
乔语兰发颤的手指摸上楚玧的脸,指尖细细描绘着他的五官,噙着泪的眼眸一点点恢复清明,“明明昨天你还是个小不点儿,怎么一转眼,你就长这么大了?”
楚玧单手抱着怀里的小家伙,另一只手抬起来握上乔语兰的手,“母妃,我长大了,已经不再是以前那个爱哭鼻子的孩子!以后您也不必担惊受怕,我会一直一直保护您!”
乔语兰怔了怔,视线缓缓落在他身上,瞳孔映着他明晃晃的龙袍,瞳孔狠狠一揪,抽回被他抓着的手,不敢置信地瞪大双眼,“你、你是……”
“对!我去年登基,当上了云苍的皇帝!”
乔语兰闻言,踉跄地往后退了几步,两腿一软,直接跌坐在地!
“母妃!”
楚玧伸手想来拉她,可是乔语兰并没有动,一双眸子依然瞪得老大,“皇上呢?皇上他怎么了?”
楚玧听着她的问题,沉默了好片刻才轻声道,,“父皇早在一年多之前就驾崩了!”
哪怕乔语兰已经猜到了答案,可是听完儿子的话后,她的眼泪如同决堤一般直往下掉。
她用力摇头,喃喃自语般地说道,“不可能的!皇上怎么会驾崩?你骗我!你一定在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