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雾一散, 再次冲进鹿颜眼底的,却是一条长的看不见尽头的公路。
他只身一人,静静地站在这个十字路口最中间的位置。过了几秒, 头顶上方的绿色通行灯开始了新一轮的倒计时, 旁边好几个按着喇叭呼啸而过的轿车里, 似乎还有几句对他的叫骂声。
比如。
“不要命了吗”“不想活了就换个地方,别站在路中间!”
路?
为什么会多出来一条路。
……
鹿颜愣了下, 扭头又看了一眼身后。
那边的人行道等候区里站满了人, “行人禁止通行”这几个大字立在一旁,深深扎进了鹿颜的眼底。
除此之外, 还有个身着制服的男交警直冲冲地往他这边赶, 整个过程里还冲来来往往的车子摆几下手示意减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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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颜觉得这并不是什么好事, 转身就要离开。可走了不到两秒,鹿颜的胳膊便被人往后使劲拽了一把。
随后将他猛地推到了人行道另一边的等候区。
“你是……”
“我什么我,你先听我说。我不就是在街对面抄个罚单吗?你这小子怎么还闯红灯了呢!”交警的表情有些严肃,捏着鹿颜的手腕用足了力气, “万一出点什么事怎么办, 有没有为家里人考虑过……”
如果说自己没有, 只是那场白雾散了他就出现在了这里, 估计也没谁会相信。
鹿颜只好微微皱了下眉,点着头不停说着“抱歉。”
后来男交警说的话,鹿颜没能听的进去, 他依旧站在原地不停四处张望着。
看上去有些心不在焉。
这地方他熟, 离他家最多也就隔了两条巷口的距离。
“小子?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啊,听到了。”鹿颜收回了视线, 又冲男交警鞠了一躬, “不好意思, 下次不会了。”
男交警明显一愣,上下盯着鹿颜瞅了两眼。
“知错就改的态度还蛮不错的,不过你闯红灯还是要进行处罚的,20块,现金。”男交警又将自己手里的白色小本本重新打开,咬掉笔帽重新看向了鹿颜,“姓名?”
“鹿颜”
“今年多大了?”交警往小本本上很是随意地来了那么几笔连笔,反正鹿颜是没看懂。
“22。”
“……”男交警的手瞬间顿了下,吸了口气抬起了头,“骗谁呢,我儿子跟你差不多大。现在刚满18岁的小屁孩,怎么都喜欢装大人?快点说你的真实年龄,或者出示你的身份证,实在不行就跟我走一趟。”
“……”
鹿颜有些无奈,搓了把脸低头看了一眼。
心想还是算了吧,你说我几岁就几岁。
等等……
他现在身上穿的这套衣服,不正是他刚上大学时母亲外出旅游时买给他的吗?
当时尤雾还吐糟这衣服的风格跟他不太搭,后来他也只在家里穿过两三次,还是不出门的那种。
红绿灯的频率突然闪了快了些。
“快点,不要浪费我们大家的时间,你今年到底多大了?”
“额……那就……18。”鹿颜舔了舔下唇,有些心虚。
男交警在纸上那串连笔之后,又添上了个“18”,随后又冲鹿颜伸了伸手,“罚款20。”
“……”
*
先不说他为什么会突然从游乐场的鬼屋里来到了这里,在这种及其熟悉的环境之下,鹿颜下意识的反应还是先往家里赶。
路旁的店铺都跟之前一样,就连小区外的最近的小卖部门上依旧挂着一个纸牌子。
上面写着“欢迎下次光临。”,黑漆漆的像是用毛笔字写上去的。
小卖部的阿姨鹿颜是认识的。
所以他出现在门口,并没有谁觉得有些意外。
甚至还有几个在巷口打麻将的邻居打趣道:“阿颜回来了?几天没见好像又长高了不少啊。”
鹿颜没犹豫,点着头礼貌地回了几句。
直到他听到从那麻将桌上传来的这么一句。
那人说:“阿颜,跟你那个新妹妹相处的怎么样了?这也快两个月了吧。”
“妹妹?”鹿颜有些疑惑,往前走了两步,“什么妹妹?”
明明进了梦境鬼屋的只有他和尤雾两个人。
虽说现在并不知道尤雾的去向,但怎么也轮不到冒出来个妹妹吧。
况且,尤之现在应该跟赵彦在一起。
“对啊。就你尤叔叔带来的女儿啊……嗯,我记得你妈妈总叫什么小之。那小姑娘虽说比你小了4岁,但不得不说,长得还怪好看的,遭人喜欢得很。哦对了,刚刚我还看到她买了些东西回去……诶?阿颜你们没一起?”那人出了自己刚摸到了的牌,冲旁边的人笑了笑,“这张牌我都摸了两次了,早知道上一个就留着了。”
旁边那大妈没抬头,只是撇了撇嘴干笑了几声。
鹿颜清了清嗓子,稍微弯下了腰。
“阿姨,那,那你知道尤雾他去哪了吗?”
那人突然愣了下,放下手里的牌,转头看着鹿颜眯了眯眼睛。
“尤雾?尤雾是谁?好像从来都没听过啊。”
???
怎么可能……
“!!”鹿颜的肩膀颤了两下,轻轻拍了拍那人的后背,“阿姨,我现在有点急事先回家了。改天再登门拜访。”
如果有机会的话。
*
穿进这条长巷子再路过一个铁门,就到了鹿颜家的小区。
这小区其实建的早一些,以前大门的风格看上去并不新颖。只是在鹿颜去上大学的几年里改建过了好几次,现在看上去已经跟那些新建的小区差不了太多。
鹿颜家里的门是大开着的,顺着日落的方向看过去,远远地就看到有瘦弱的女人带着蓝色碎花围裙。
一边弯腰浇花,一边时不时看几眼手机。
这人的背景对于鹿颜来说太多熟悉,以至于现在突然看到,他一下子就红了眼眶。
“妈?”因为跑的急,鹿颜的气息并不稳,他又往前走了好几步,直到逼近那女人,鹿颜才舒展开了紧皱的眉心,“妈……”
“阿颜?你怎么去了这么久才回来?”鹿莉回头的瞬间,看上去有些惊讶。她将身上的围裙脱了下来,隔空甩了两下。
小水珠飞溅向四周,鹿莉又问道:“所以你帮小之看好了吗?”
“看什么?”鹿颜张了张嘴。
他确实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就小之的暑假补习班啊。”鹿莉失笑,伸手揉了揉鹿颜的头发,“你这是怎么了?是不是天太热了有些中暑?没关系,大不了等明天妈妈空下来就跟你们两个一起去看。”
鹿颜没心思再接下闲话,他点了下头往屋子里看了进去。
门口有个绿植木架,绿得发亮。旁边墙上的壁画还跟以前一模一样。鞋柜摆放的很是整齐,乍看一眼,却触目惊心。
有鹿莉平常喜欢穿的高跟鞋,还有尤叔的几双黑色皮鞋。
最底下两层有尤之和他自己常穿的帆布鞋运动鞋等。鹿颜知道,尤之喜欢白色,尤雾喜欢浅灰色,而他自己经常会买一些黑色系列的鞋子。
可现在。
整整5排高的鞋柜上,却唯独没了最熟悉的灰色。
鹿颜忍不住吞了下口水,回头问道:“妈,小雾呢?小雾人去哪里了?”
鹿颜问的有些着急,倒有些出乎鹿莉的意外。
冷静这东西大概会遗传,鹿莉不慌不忙,用最温柔的语气回答道:“阿颜,你说什么呢?我都听不太懂,小雾是谁?你朋友吗?”
“……”鹿颜彻底愣在了原地,眼神空洞,让人有些心疼。
鹿莉觉得鹿颜大概是中了暑气,也没当回事。收拾好自己手边的东西之后,她又将鹿颜推进了门。
客厅里立式空调的冷气从出风口扑了过来,鹿颜突然觉得有点冷,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颜哥?”尤之从自己的房间走了出来,兴冲冲地扑到了鹿颜的怀里,“刚刚阿姨还问我你怎么去了那么久。老实交代,回家的路上是不是被什么人拦下来要联系方式了?我就知道!肯定有人趁我不在找你要联系方式!”
尤之自顾自说了一大堆,鹿颜完全没有插话的机会。
但令他感到意外的是,尤之的左胳膊还好端端地藏在睡衣里。
等到尤之抱怨完,从身后举了根冰棍出来,鹿颜才长长舒了一口气。
“小之,你哥呢?”
“啊?我哥?不就是你吗?”尤之懵了下,眨着眼睛咬了一大口冰棍,支支吾吾念道,“虽然你不是我的亲生哥哥,但是在我心里,你已经排在第一位了!比我爸爸还靠前!”
“不是我……我的意思是……”鹿颜依旧不死心:“算了,我记得当时我们大家一起拍过合照的,那张照片呢?之前不是放在茶几上的吗,怎么现在没了?”
“合照吗……emmm,好像阿姨前两天打扫卫生收到储藏室了。”尤之的脸色变得有些白,似乎是受到了鹿颜情绪的影响。
“储藏室?”鹿颜的表情僵了下,“我们家什么时候多出来个储藏室了?”
四室两厅,母亲和尤叔一间,尤之尤雾还有他自己每人一间。
怎么可能还有其他空余的房间?
鹿颜不自觉捏紧了自己的指关节。
“……哥,你真的没事吗?要不等下吃完饭我陪你去医院看看?”尤之吸了吸鼻子,随手将空调的温度往上调了2度,然后抬着胳膊指向了本该是尤雾的房间,“那间不就是我们家的储藏室吗?好多闲置东西都堆在里面了。”
再下一秒,鹿颜直接奔了过去。
*
推门的瞬间,确实闻到了一股书本纸张堆积久了就会有的墨味。
有些浓,但好在不刺鼻。
反而让他有了高中三年以来,常常趴在自己的木桌上写一宿试卷的感受。
鹿颜摇了摇头,将这突如其来的幻觉抛之脑后。他抬了抬眼睛,从旁边的纸箱子上找到了四年前他们刚刚初见时的合照。
“怎么可能……”鹿颜的指尖停顿在了照片中间的空隙上,“不会的,怎么可能……”
“哥……你到底怎么了?今天好奇怪,是遇上什么事了吗?”尤之终于露出了担忧的表情,眼神里有丝丝惋惜。
可她又不知道自己在惋惜着什么。
鹿颜摸了摸衣兜,好在手机还在。
他将照片重新放回原位,指尖点亮了屏幕。
白色的背景图上已经写着他自己的个人信息和剩余积分。
一切都跟之前一样。
“所以……这不是什么鬼屋,而是会进入你最恐惧的梦境中……”鹿颜低声呢喃了几句,随后吸了吸鼻子放松了下来。
他最恐惧的事人皆尽之,就是失去尤雾。
好巧不巧,这游戏系统好像比任何人都清楚。
既然是游戏,那就一定会有通关条件。
可能跟他的家人有关,也可能跟曾经的他自己有关。
但现下谁又说得准呢。
“哥?”
“嗯……我没事。”鹿颜转头摸了摸尤之的脑袋。
“阿颜,小之,出来吃饭了。”鹿莉在餐厅喊了一声。
“哥,走吧,吃饭去。今天阿姨烧了我们爱吃的番茄炒蛋呢。”
“……”
*
相同时间的另一场景内。
尤雾同样揉着眉心,站在公交站台抬头盯着四处的高层建筑。
每层高楼的落地窗尽数反着刺眼的白光,盯得久了眼睛稍微会有些不舒服。尤雾下意识眯了眯眼睛,低着头看向了面前这条长街闹市区的路牌标志。
【内核区1号大街】
简简单单一行字,但尤雾就是看不太懂。
内核区,他有过印象。上次来这里,还是十年前。
怎么从鬼屋来的这地方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要怎么出去,或者怎么能找到鹿颜。
他长叹了一口气,盯着面前这条人来人往的长街,有些失神。
内核区的楼不低,仰着脸才勉强能看到几点星白的上空。
然而就在这时,从某个十字路口传来了几句喧闹。
尤雾猛地回头看了过去。
“哥?”
鹿颜的那张脸,他一辈子都不可能认错。可为什么这个表情,尤雾却一次都没见过。
许是天气湿热,鹿颜的黑色外套被他随意地搭在右边的胳膊上。冷白色的衬衫看上去很是平整,没有一丝褶皱,在他的左胸口还别着一枚银色的胸针,呈斜体的“S”形状。
在他的身后,同样跟着一些身着正装的人,每个人脸上的表情看上去都有些僵硬。
与其说是僵硬,
反而更像是对前者的敬畏。
尤雾往前赶了过去,大声地喊着鹿颜的名字:“哥!我在这里啊!鹿颜——”
鹿颜冷眼看了过来,面无表情冲旁边的男生颔首说了些什么,随后头也不回穿过了人行道。
“哥???”尤雾想去追,却被人拦了下来。
那人正是刚刚同鹿颜眼神交流过的男生。
他抬着胳膊挡去了尤雾的路,斜着眼睛看向他:“小子,我们S的名字是你能喊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