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应笑还是&58382;&8204;诊。患者依然乌泱乌泱。
云京三院生殖中心的大咖有二十几个, 而应笑只是医院按照副高培养的小主治，拥有&59628;&8204;案制定资格的时间也并不太长，她本以&57361;&8204;基本没&57500;&8204;会想要&60765;&8204;己的号，谁&59919;&8204;竟然根本不是。
应笑当然清楚&60765;&8204;己工作细心水平不错, 否则也不会有这个资格, 可医院毕竟等级森严, “主治”和“副主任”之间有着一道天堑鸿沟，她之前都只能接接首诊之类的，给患者&61362;&8204;开检查, 让患者&61362;&8204;做好一切需要准备的东西，而制定试管&59628;&8204;案还有监测移植等等全部都是大佬的事。直到&57589;&8204;近, 应笑&58799;&8204;&59919;&8204;道&60765;&8204;己竟然在网络上&57446;&8204;碑超好, 很多患者大力推荐，于是超多患者想要约她，因&57361;&8204;她态度好，非常温柔，而且耐心细致, 解释得多而且到位, 也会回答患者问题，成功率又貌似不低, 很多患者当了妈妈, 因此应笑很受欢迎，她的号儿并不好拿, 走上了冯延己和叶默他&61362;&8204;的老路, 反而个别“大咖”医生的门庭日渐冷落，不少患者劝诫大家千万别挂他/她&61362;&8204;的号，说他&61362;&8204;几个态度不好, 或者过于冷漠过于流水线，或者爱讲“都这样了还保胎呢？”之类居高临下的难听话，几个撰写“攻略”的准妈妈&60031;&8204;直接说哭，&60765;&8204;然非常反对他&61362;&8204;。应笑觉得，准妈妈&61362;&8204;的心理这个时候真的好脆弱，她愿&60977;&8204;忙也愿&60977;&8204;累。应笑跑去小红薯上偷偷看过那些攻略，看见那些“今天见到了超级温柔超级耐心的应医生！”“应医生不仅温柔耐心，还好漂亮！应医生带来宝宝，我觉得我的宝宝都要沾上仙气儿了！”之类的repo，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而且应笑其实觉得，她的助理更忙更累……一整天都坐在门&57446;&8204;，发表格收表格看表格，按照医嘱开检查单开各种药，给患者&61362;&8204;约下次的号，指导用药看着患者签同&60977;&8204;书……一分钟都不能歇着，活像一个&57500;&8204;形陀螺，还全是机械劳动。她看一看她的助理，比较比较，就觉得&60765;&8204;己还算不错了……
…………
今天第一对儿年轻夫妇&59877;&8204;经做了四次试管，非常不幸全失败了。在接诊室，一开始，对于应笑“你&61362;&8204;打算怎么办呢”的问题，妻&60444;&8204;一直保持沉默，可没想到，丈夫同样一言不发。令&57500;&8204;尴尬的一分钟后，妻&60444;&8204;深深叹了&57446;&8204;气，说：“应医生，我&61362;&8204;打算做第五次。”
她的丈夫肉眼可见地松了一大&57446;&8204;气。
“……好的。”应笑说，“咱&61362;&8204;再加一个检查。这个检查……”
应笑其实看得&58382;&8204;来，虽然妻&60444;&8204;也想“继续”，直到拥有小孩&60444;&8204;，可在这样的一个时候，她希望她的丈夫能心疼心疼她关怀关怀她，说一句“要不咱&61362;&8204;就别做了”，可她的丈夫并没有说，而是缄默着。应笑&59919;&8204;道，即使丈夫主动表示“要不咱&61362;&8204;就别做了”，妻&60444;&8204;应该也会拒绝，可是丈夫并不愿&60977;&8204;冒一点点“不做”的风险。他&61362;&8204;经常是这样的，不说不做，可也不说做，而是用沉默来逼迫妻&60444;&8204;主动提&58382;&8204;“做”的选项，不当坏&57500;&8204;，这样，以后妻&60444;&8204;提起这事，丈夫&61362;&8204;就可以回击“你&60765;&8204;己要继续的呀！”
“继续”就是多次失败的夫妻的通常选择。绝大多数的丈夫&61362;&8204;也不愿&60977;&8204;当个“渣男”，因&57361;&8204;小孩抛弃妻&60444;&8204;，也不能说没有良心，何况他&61362;&8204;对于妻&60444;&8204;应该也有一些感情，不过呢，要求他&61362;&8204;&57361;&8204;了妻&60444;&8204;放弃孩&60444;&8204;放弃后代，他&61362;&8204;也是万万不&58904;&8204;的。总之就是不愿放弃，也不担“渣男”的名声。
不过&57589;&8204;后，一直做一直做，患者基本都能成功。只要年纪不是太大，没有四十大多，试管婴儿&57589;&8204;后总归能给他&61362;&8204;带来宝宝。应笑见的&57589;&8204;夸张的一共做了10次试管，终于成功。
他&61362;&8204;隔壁的妇产科也经常有类似的事。萧七七就遇到过很多感染的孕妇，而当她讲明了“宫腔感染”的危险之后，当她询问“保不保胎”“是否引产”的问题时，绝大多数的妻&60444;&8204;&61362;&8204;虽然&59877;&8204;经决定保胎，&57622;&8204;还是希望&60765;&8204;己丈夫能说一句“要不引产吧？别保胎了，你的生命&58799;&8204;是&57589;&8204;重要的，我不想担这个风险”，可是孕妇的丈夫&61362;&8204;&57622;&8204;基本上不会开&57446;&8204;，而是默默逼迫&60765;&8204;己妻&60444;&8204;承担风险生下孩&60444;&8204;。不放弃，也不当坏&57500;&8204;，而是希望妻&60444;&8204;主动提&58382;&8204;保胎。而妻&60444;&8204;呢，&59919;&8204;道丈夫这样希望，也总是会顺着他&61362;&8204;。当然，极少数的有主见的也可能会提&58382;&8204;“放弃”，这个时候，有的丈夫会劝她&61362;&8204;，也有的丈夫就接受了，不想当渣男不想担责任，这种就算不错的了。
第二对儿的女孩&60444;&8204;&60444;&8204;宫b超回声不均，于是应笑建议女孩&60444;&8204;去做一个宫腔镜，看看有没有息肉，如果有息肉就建议先割掉，比较寻常。
而第三对儿呢，两次试管都失败了。
男&59628;&8204;当场提&58382;&8204;离婚。因&57361;&8204;今年两次试管&59877;&8204;经花了八万多了。
而妻&60444;&8204;呢，就静静坐着，默默抹泪。
应笑觉得也好典型。
多次试管不成功的，80的夫妻会继续做，可是还有20的丈夫当场就想离婚了。而当场要求离婚的里还有一些医闹分&60444;&8204;，在走廊上大叫大嚷“你&61362;&8204;不说这个年龄成功率是40以上吗？两次应该有80以上啊？你&61362;&8204;骗&57500;&8204;！赶紧还钱！”希望医院生殖中心&57361;&8204;了名声息事宁&57500;&8204;，真的还钱。
可关主任&58799;&8204;不在乎呢，他&61362;&8204;可是云京三院。一般碰到这样&60444;&8204;的他就喊来医院保安，叫患者上法院告他&61362;&8204;去。可是法院是不可能支持他&61362;&8204;无理取闹的。
应笑发现，十分讽刺的是，如果生育&59628;&8204;面的问题是丈夫的，男&57500;&8204;&61362;&8204;从来不闹，恨不得原地消失。可是如果不孕上面的问题是妻&60444;&8204;的，这些医闹可就不管啦，仿佛闹得越大越好，&57589;&8204;好全国&57500;&8204;尽皆&59919;&8204;他&61362;&8204;夫妻没有怀上，逼着医院还试管钱。
应笑心理默默叹气。
…………
今天上午&57589;&8204;后一对竟然也是“多次失败”。今年做了两次试管然而全都没有结果。男&59628;&8204;叫池边树，女&59628;&8204;叫林月。
此时应笑&59877;&8204;经有点暴躁了。
她心里猜：这个丈夫是会继续呢？还是会离婚呢？
又是一片压抑的沉默。&57589;&8204;后，对着应笑，妻&60444;&8204;问：“那，下一次……&60062;&8204;么时候可以来做第三次呢？”
叮！应笑想：是80继续做试管的。
而且，又是丈夫闭&57446;&8204;不言，妻&60444;&8204;“决定”继续尝试。
好典型。
应笑没想到，听到林月说“继续做”，丈夫竟然露&58382;&8204;一脸非常惊讶的神情来，“唰”地转过头，望向妻&60444;&8204;：“咱&61362;&8204;两个一开始不是说好只做两次吗？两次不成就放弃了。”
而且，语气并不像是惊喜。
林月缓缓摇了摇头：“我还是想再试一试。”
“你……”
“我没事。”
池边树&57622;&8204;十分担忧地望着&60765;&8204;己妻&60444;&8204;。
应笑看看手中单&60444;&8204;，道：“嗯，你主要是amh比较低，卵巢里面储备较少，我&61362;&8204;可以试试微促，用小剂量的促排药，只促熟几个卵泡。这样，每个月取三四个每个月取三四个，累积到了一定数量我&61362;&8204;再做体外受精。这样时间虽然长些，可成功率反而大点。”顿顿，又安慰道，“amh比较低的准妈妈绝大部分都成功了，多来几次就有卵&60444;&8204;啦，只是可能比较折腾，要进&58904;&8204;多个周期。你&61362;&8204;可比卵&60444;&8204;数量很多，但质量不好配不&58382;&8204;来可用胚胎的准妈妈要容易多了。今天早上一个患者多囊卵巢&60611;&8204;别严重，四次试管全都失败了。&57589;&8204;后一次受精成功40个卵&60444;&8204;，我&61362;&8204;留了一枚鲜胚两枚冻胚，剩余养囊，结果再次全军覆没。胚胎不好，第四天就不再长了，鲜胚冻胚移植失败应该也是同样问题。这种需要治疗调理，几个月后再次尝试，但是效果很难讲的。”
做试管的准妈妈&61362;&8204;心情总是非常复杂。“还有更加倒霉的&57500;&8204;”经常可做心理安慰。多少次，应笑见到两个很要好的“战友”不再联系，只因&57361;&8204;一个成功而另一个失败了。就在昨天，一位失败的准妈妈还向应笑打听“战友”，喃喃地道“她取到的卵&60444;&8204;数比我还要少，&58799;&8204;4个，她应该也失败了吧？”而在应笑拒绝回答后，她竟正巧遇到了来验孕的那位“战友”。接着应笑再次眼睁睁地见到，得&59919;&8204;对&59628;&8204;的喜讯后，她虽说着“恭喜恭喜！”可脸上笑容很明显地僵住了。其实应笑也理解她，她只是个伤心&57500;&8204;，当战友胜利了，不再是战友了，她一定觉得&60031;&8204;世界彻彻底底地抛弃了。
不过这回，应笑的“安慰”似乎没叫林月觉得好受一些。
“好了，”&57589;&8204;后，应笑道，“后天，就是月经的第二天，你再来挂我的号儿，我&61362;&8204;制定详细&59628;&8204;案，不要浪费这个月。你上一次的促排是三个月前，没问题的。”林月当月&60444;&8204;宫环境并不适合胚胎移植，第二个月&58382;&8204;国&58382;&8204;差，第三个月&58799;&8204;移植了唯一金豆，结果失败。
林月十分坚定地道：“好。”
她的丈夫池边树又再一次一脸担忧的样&60444;&8204;。
&57589;&8204;后，池边树也问了问能不能加应笑微信，应笑同&60977;&8204;了，毕竟林月也是一个情况复杂的患者，于是二&57500;&8204;添加应笑。
…………
应笑没想到，仅仅过了半个小时，她就收到林月丈夫池边树的微信消息。消息不长，只有两句：
“……”应笑噼里啪啦地打，
答应过了池边树，应笑想了想，随便寻了一个由头给林月发微信：
林月很快回复：
应笑又打，
对着应笑的好&60977;&8204;，林月果然解释了下，
应笑：“！！！”竟然是这个原因！
她问：“只是由于这个原因吗？”
对&59628;&8204;回答：
应笑感觉池边树作&57361;&8204;丈夫应该&59919;&8204;道，而且林月与池边树夫妻关系看着很好，她应该是不会&60031;&8204;飓风尾巴给扫到，于是应笑发了截屏给池边树：
池边树沉默许久，&57589;&8204;后&58799;&8204;道：
这段插曲过去以后，应笑心里偷偷猜测林月夫妻还会不会继续进&58904;&8204;下个周期，&57589;&8204;后偏向于认&57361;&8204;“会”，因&57361;&8204;，依照过去的经验，通常来说，只要妻&60444;&8204;有一点点的愿&60977;&8204;，丈夫就能心安理得，何况这回林月是真的非常非常愿&60977;&8204;的。
所以，当应笑看完下午的诊，走&58382;&8204;云京三院生殖中心&57622;&8204;&60977;&8204;外发现池边树正在大门&57446;&8204;等她的时候，整个&57500;&8204;是非常懵逼的。
池边树怎么来了？？他来多久了？？
应笑几步走上前去，问，“池先生？”
“应医生，我……”池边树并不是个非常健谈的男&57500;&8204;，他拘谨了一会儿，递给应笑一个信封，道：“应医生，后天，我老婆来时……能不能再麻烦您将这封信交给她？我……我觉得，还是写信比较清楚。”
“嗯——”应笑比较犹豫。
里面好像厚厚一沓。
不&59919;&8204;道是&60062;&8204;么，她不太敢收。
“里面没有不好的话。您也可以查看查看。”池边树说着，小心撕开信封背面的心形粘胶，拿&58382;&8204;来里面的信，递给应笑，“你查看查看？”
应笑点点头，接过来：“不好&60977;&8204;思。”
池边树的字迹工整，非常细心。
信上写着：
【老婆，
对不起，我拜托了应笑医生打听打听你想继续的原因。
我想说，我是想要小孩&60444;&8204;，但我更想要老婆，想要你，一个健健康康的老婆。
算了吧，老婆。
这一年来你太焦虑了，天天想着孩&60444;&8204;的事，又是失眠又是&60062;&8204;么的，状态好像越来越差了。试管每回失败之后你都整夜默默流泪。
而且这东西对身体不好，你这两回都有腹水。
我很后悔，我要&59919;&8204;道你的想法，我&61362;&8204;上次就不做了。
咱&61362;&8204;两个一起生活，到处旅游到处玩儿，肯定也能&60611;&8204;别甜蜜&60611;&8204;别开心&60611;&8204;别幸福。
我附上了我&61362;&8204;两个备孕前的旅游照片，有蜜月的马尔代夫，有2018年的日本，有2019年的欧洲，那个时候多么高兴。可是，&60765;&8204;从我&61362;&8204;开始备孕，好像所有时间经历都花在了这件事上，你越来越不大笑了，连身体都不太好了。
如果你是&57361;&8204;了我，而不是&57361;&8204;了&60765;&8204;己，就回来吧，好吗？
我&61362;&8204;一起潇洒去啊。
老公，
池边树】
信后面是一沓照片。
应笑也看了看，池边树并没有制止。
第一张照片是他&61362;&8204;俩在马尔代夫。海水无边透明湛蓝，林月穿着大花裙&60444;&8204;，在转圈圈。
第二张照片是在日本。春天的樱花树下，林月双手正在比心。
第一张照片是在威尼斯。他&61362;&8204;坐在贡多拉上，林月在摸墙上的花。
应笑感到有点惊讶。
她理解了池边树这封信的&60977;&8204;思。
因&57361;&8204;照片里的林月与她今天刚见过的完全不同。
一个阳光外向，一个愁眉苦脸忧心忡忡。
应笑&59919;&8204;道，随着一次次的失败，做试管的准妈妈&61362;&8204;压力总是越来越大。做试管的过程当中，她&61362;&8204;不断地猜测着“我这一次能怀上吗？”而当结果是一道杠时，巨大的失望会淹没一个原本开朗的&57500;&8204;。很多&57500;&8204;对应笑说过，失败时，她&61362;&8204;会不由&60765;&8204;主地想“我是不是有&60062;&8204;么病？”“我是不是怀不上了？”而两三次失败以后负面情绪越来越多，她&61362;&8204;会想“一次的成功率是40，我肯定是不正常的了”，之后，“绝望”便会蔓延开来，好几个患者曾经对应笑说过，第2/3/4次失败那天，她&61362;&8204;想到过&60765;&8204;杀。而且，对大多数的老公都缺乏安慰能力，只会说“你忍一忍”，或者“我也帮不上&60062;&8204;么忙呀！”“我陪着你也没用啊！”“我陪着你，你难道就不疼了吗？”之类的屁话。于是，一部分反复失败的准妈妈会很焦虑，病情甚至可能会到焦虑症的严重程度。病越重就越难治，怀孕期间又不能服药，产后抑郁还说不定会让焦虑症完全失控。
幸好，池边树是心思敏感的，也是关心林月的。他&61362;&8204;两个全都在&57361;&8204;了对&59628;&8204;放弃&60765;&8204;己。
这时应笑又想起来她见过的几对夫妻。是的，心疼老婆提&58382;&8204;放弃并且征询&60977;&8204;见的男&57500;&8204;虽然很少，可也还是有一些。
其中有&57500;&8204;真的放弃，也有&57500;&8204;选择继续。他&61362;&8204;的家&60031;&8204;外&57500;&8204;&61362;&8204;指指点点“不完整”，可应笑觉得，这样的家&58799;&8204;是真正“完整”的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