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滩一号是“沪上第一豪宅”，风格以法式建筑为蓝本，别墅区内几乎看不到任何浓彩重色，绿荫之中几栋象白别苑，浪漫淡雅，从建造之初，就一直是富人一族趋之若鹜的所在。
佟嘉澈三年前购置的这栋别墅，从装修开始，就格外与众不同。他的院子，从院落到内部都被折腾成了中式菜园风。沿外一溜草坪全拆了，种了一排枣树，大枣红时，就拿木棍敲下来吃。枣前一藤葡萄架，盘在大理石架起的藤架上，伸手就能摘下一颗。
他想让自己住过的地方都看上去很“热闹”，很中式，很像家。不想过成快捷酒店一类。虽然他很多时候，都只是住上一阵子就走。
他的生活并没有外人想象中那么安逸。就像这次受伤在北京医院被他妈妈裹成“猪腿”，还是要连夜飞到上海。因为其后很多通告都在这边。
不是没有想过停下来，但是那样，也许就会淡出视野了。嘉澈终其仍是一个被众星捧月娇惯坏的少年。
银鞍白马度春风。
没人不爱那份风光。
张妈今天提前回来了，没跟嘉澈打招呼，手脚麻利的将上上下下打扫了一遍。她挺喜欢这孩子，所以擅自从家里拔了几筐大葱，准备给他做大葱炒肉。
“先生肥来啦，晚上吃大葱炒肉，别嫌弃味重，补肾壮阳的。男孩子吃了有好处的呀！”
张妈是个嗓门奇大的女人，操着一口浓重上海腔调，相隔几米就能把话一字不漏的灌进对方耳朵里。
佟嘉澈的听力一直很好，因此导致这一声大葱炒肉在他耳内产生了长达一分钟的轰鸣。
“张妈，你生完孩子了？”
他在葡萄藤下回头，脸上还有来不及收回的错愕。
“诶呦，我哪里还能再生孩子呀，是我女儿生啦。”
张妈憨笑着，抱着一捧大葱进厨房，隔三两分钟探出一颗脑袋。
“晚饭大葱炒肉，八宝鸡，松江钙鱼，再配一钵松茸汤怎么样啦。”
嘉澈说：“不怎么样，我是明星，应该吃龙肉。”
张妈把脑袋缩回去，不打算接茬，隔一会儿又探出来。
“佟先生，我真的没有生孩子，我儿媳妇也没有生，我们家三个闺女。你不要总是出去胡说八道了呀，你是不是记忆力不好呀，年轻人这个样子可不行。”
当初嘉澈选择雇佣张妈，就是因为她的“健谈”。一个人嘴不识闲的忙乎，也能将家嚷得热热闹闹。
“胡说八道才不费脑子，年纪轻轻记太多事儿反而不好，老了要痴呆的。”
“真的呀？我怎么感觉你又在骗我呀。”
他还愿意跟你唠，干脆跟进厨房在边上坐下了，下巴搭在胳膊上。
“当然是真的，你女儿生得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张妈果然把嘴咧到耳朵边上。
“说到这个，可是不得了，生了个双胞胎，你说好不好呀？”
“话说你这个年岁，也该找个小姑娘啦啊。你生得娃子，不晓得有几漂亮哒。”
生娃子？
嘉澈笑了一下，站起来走到沙发上歪着。他还没到能考虑这个的时候，而且娃子不得跟女人生吗？
这个圈子的遭乱比想象中可怕。圈外人不见得懂，圈内又难保干净。欲望和金钱是最大幕后推手，没有几个挨得过。就算恋爱，也不能随便捞一个来谈，因为你不知道她是不是有目的性。
灶台上的火被点开，油热了，葱姜蒜段在大开大合的锅铲碰撞声中爆香。
张妈还在念叨：“这个家里呀，就是要住个女主人才舒坦哒。渴了有水，饿了有饭。最好还要会烧点饭的，那才滋润那。”
中餐的爆火猛炒，最适合称为“日子”。油盐酱醋，烧卤烹炸。有饭香的地方才有家味。
嘉澈妈妈是十指不沾阳春水一类，除去张妈，会做饭的女人好像只有近期出现的那一个，还是用耳朵听的。
客厅里的电脑还卡在诸侯界面里。
张耀的账号，和卢商旗下的姜庭聚，在嘉澈眼前汇聚成一双浅淡的眼睛。
“姜老师真有28岁了？”
“有。而且过了好几个月了。”
“我23。”
“我5年前23。”
两种声音，两种形式的脸孔，更替交叠。
这是他出道以来遇到的第一个巧合，他还说不清楚对此抱有什么心态。
晚上九点到十一点，是供养心头血的最佳时间。免疫系统在睡眠状态中排毒，九点是心脏，十点是肝脏，十一点是肺部排毒。很多人都知道这个道理，却仍然无可避免的破费。微博八卦，抖音段子，B站视频，或者正在追的新番。放下手机，这些都可以消失在视野。关上床头灯，又依然无心睡眠。
聚宝今天就是这样。
她今天的晚饭，是跟马导和制片方一起吃的，因为一些因素的需要，原本定下的几集本子又要做调整修改。脑子里疏忽间移形换影，人物表情，场景对话一遍一遍上演。
凌晨一点，她爬上《诸侯》转了一圈。查看兵将升级情况，查验金币有没有被偷挖，做兵器的【鲁班】和制药的【李时珍】有没有投喂。再然后，她看到【执着的赵衰】在线。
“咦？”
沪上豪宅唯一一栋中式菜园风别墅卧室内，漆黑的屏幕里突然传出一声叹词，声音很轻，气声很长，像刮挠进耳朵里的一根绒草。
躺在床上的佟嘉澈缓慢的眨了一下眼睛。
武媚娘过来了。
不在城池，也不在野外，而是在他“身边”。
诸侯的语音沟通，是要两名玩家出现在同一场景内才能连麦的。不然发过来的只能是语音消息。
他明天还有一个广告要拍，所以今天很早就上楼了。关灯躺下的意义跟睡觉没什么太大关系，都是凌晨还醒着，太阳出来才犯困。他只是下意识的觉得，关了灯就算睡觉了。
电脑里还是漆黑一片，没下游戏，一直“睡”在马寡妇床底下。
也没特意在等谁，就是觉得她会来。
“赵衰？”
聚宝用回了变声器，想确定这人是不是卡在这儿了，她来之前查看过上线记录，赵衰一天一夜没动过地方。
沉闷的小新声线让嘉澈不自在的翻了个身，把麦靠在嘴边，吐出两个字。
“关了。”
他昨天没睡好，又在床上“横尸”了几个小时，不想听蜡笔小新瓮声瓮气的怪调。
“什么？”
电脑另一边的姜庭聚刚关掉卧室灯，听到动静不由凑近了一些。
“变声器关了，之前用真声说了一晚上。”
他又说了一遍。
聚宝因为这个答案沉默了很久。
她不记得自己关过变声器，在游戏里也从来没有使用过真声。但是她没有猜测赵衰这句话的真实性。
“什么时候的事儿？我怎么不记得了？”
有被子掀起的声音，躺倒，翻过身来。
也许是太久没有发声了，也许是今天在台上的窘迫，让她今晚没有执着于音效。
清冷少女音再度响起的时候，嘉澈笑了一下。
“两天前吧... ....收兵的时候，你按错了。”
这么说起来，他们好像很久不见的样子。
“是吗？你一直在马寡妇床底下？”
“嗯，躺得还挺舒服的。”
“我以为你卡了呢，偷到什么了？”
“没有。”
“那你在这儿干嘛呢？”
“不知道，我这两天很忙，我们老板一直没什么人性。”
寂静的夜随凉风徐徐，推开一室沉闷，两个半熟不熟的人，两句半生不熟的话。不知道交谈的意义是什么，但就是好像，你不来我还不至于想念，你来了又有些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