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衙内。
即便是大年初一,此刻依旧颇为忙碌。
但此刻有不少侍女都纷纷驻足,面露恭敬,躬身行礼:“盟主大人好。”
一些武者在街外隐约听见动静,连忙探头眺望。
宁尘步履生风,神情肃穆地踏入大堂,略感气息后,立刻闪身至后院。
“你们速速去传信。”
庭院内,叶舒玉身披大氅,仪态优雅大方,正坐在凉亭内手捧卷宗,柳眉紧蹙。
“是。”两名侍女躬身退下。
但刚一回身,就见宁尘已然大步走来。
她们脸色微变,急忙让开位置,欠身道:“盟主大人。”
“...我找叶尚书有事,你们先下去吧。”
“是。”
待侍女们离开,亭内只剩下了二人身影。
叶舒玉抬头望来,道:“你应该听到了杨温青与你说的话?”
宁尘沉声道:“天壤星宗发生了何事?”
“你不必太过着急。”叶舒玉放下书卷,淡然道:“你的宗主姐姐神功盖世,在宗门内显然也无人能够伤她。”
宁尘稍作冷静,继续道:“是宗门内起了冲突?还是其他宗门想要对天壤星宗不利?”
“说来话长。”
叶舒玉平静望来:“这一个月来,你名声大噪,如今武国上下几乎都已知晓了你是天壤星宗唯一的嫡传弟子,广华盟主之名威震诸省。但,这对天壤星宗内部而言却有些难办...毕竟你几乎没在圣宗内露过面、宗门上下认识你的人屈指可数。
这种情况下,你应该知晓圣宗内会发生何事。”
宁尘听得此言,神情倒是放松许多,扬起一丝笑容:“有人心生不忿,想着起势逼宫?”
“没那么直白。”
叶舒玉莞尔道:“花宗主终究是与仙人无异的元灵境武者,而你又是今日声名鹊起的广华盟主,他们就算心有不满,也不会直接对花宗主提出抗议。”
“那他们是想...”
“办一场比武盛会,由天下各派见证,为宗门另创‘星门五子’。“
叶舒玉从旁石桌上取来一封请帖:“你看看便知。”
宁尘摊开仔细浏览,很快摇头失笑。
这些人倒是会钻空子。
所谓星门五子,虽然明面上毕恭毕敬,但话里话外都透露着一股‘我们才是真正的圣宗嫡传’的意思。若不加深究,怕是再过几年这星门五子之称就会响彻武国各地...而若深究,他们自由其他理由能搪塞过去。
“此事虽然怪了点,但应该还算...给了点面子?”
宁尘笑了笑:“至少没逼迫无暇姐去做什么违心之事。”
“的确。”
叶舒玉颔首道:“至少到这一步,我并非觉得其中有何古怪。花宗主她想来也不会有异议。”
她很清楚,无论是宁尘还是花无暇,都不会在意一个所谓的嫡传身份。
‘广华盟主’这个名头造势伊始,或许还能用得上。可如今盟主之名响彻各地,这嫡传身份已经显得可有可无。
宁尘如今站出去振臂一呼,应声而来的武者们想必会是为了其‘盟主’身份,而不是什么圣宗弟子的名头。
“那舒玉姑娘喊我过来是...”
“渐台峰长老,在宗门内横死。”
叶舒玉脸色渐肃,道:“死状惨烈,被人生生斩去四肢,满屋是血。”
宁尘瞳孔紧缩:“在宗门内死的?”
“对。”叶舒玉颔首道:“如今比武会已临时取消,天壤星宗重新封锁,正在紧急搜捕罪魁祸首。而能在圣宗内部,毫无动静地斩杀一名玄明巅峰境的强大武者...花宗主的嫌疑,很大。”
宁尘神情一沉。
若以实力来看,如此怀疑的确无从辩解。
“当然,我也与你说过,花宗主她修为强横,也不会有人敢动她,如今应该尚在搜查取证中。”叶舒玉意有所指道:“所以我才特意喊你过来,问问你的意向如何。是不是要先去天壤星宗一趟,看看具体情况?”
宁尘正色点头:“自然得去探个究竟,至少要为无暇姐讨个清白。”
叶舒玉眉头微挑:“你就不担心,花宗主当真便是凶手?”
“她虽性情清冷,但并非心狠手辣之辈。”宁尘摇了摇头:“斩断四肢这种折磨之举,绝非她会做的事。”
当初自己刚认识之际就当面提及‘夫妻’关系,花无暇虽是震怒,却没有直接动手...或许算不上天真善良之辈,但也绝非是意气用事的性子。
如今,又怎会突然间出手斩杀同门的长辈?
叶舒玉思忖片刻,继续道:“让杨温青陪你一同前去吧,他擅长潜伏的手段,或许能帮上你的忙。”
宁尘拱手道:“多谢。”
“这有何可道谢的,他本就是你的人。”
叶舒玉美眸微抬,轻笑道:“待此事处理完,你得记得早些来皇庭一趟。半年后的苍国之行,你可莫要忘记。”
宁尘脸色一肃:“我会准时到场。”
“那就回去收拾准备一二。”叶舒玉拿起一旁的卷宗继续浏览,摆了摆衣袖:“若三娘还留在家中,我能帮你照拂一二,免得被旁人打搅。天壤星宗内若有变故,我也会尽量施以援手。”
宁尘温和笑道:“舒玉姑娘,你也多保重身体,切莫太过操劳忙碌,烦闷忧愁之际可以去找三娘聊天解闷。”
“你倒是会使唤你的好娘子。”
叶舒玉剜来一眼,嗔道:“快些回去与三娘说清楚,不必与我念念叨叨的...她之后若想一同到皇庭瞧瞧,我也能带上她一起。”
宁尘笑了笑,拱手离开。
见其转身离去的背影,叶舒玉眸光闪烁,轻抵着太阳穴按压一阵,幽幽叹息:
“真是个怪男人。”
“大人。”
宋管事悄然现身走出,迟疑道:“如今广华乃至周边六省郡内杂事繁多,宁尘他如今身为名义上的广华盟主,难道当真不多交代他一些事去办,您反而一直要将这些职责独自一人扛着?”
“我身居要职,本就该如此。”
叶舒玉略微定神,执笔在卷宗上书写了一阵,随口道:“我几番试探过,宁尘的确对权势并无兴趣。再强迫也不过是拖累他的精力、耽搁其武道修行的进展,不如维持现状...至少,他如今广华盟主的名头,的确给我们带来许多便利。待他突破先天乃至玄明,威慑力自然能再上一层楼。”
宋管事的苍老面庞上流露几分关切:“您这样下去,会不会太过劳累了。”
叶舒玉动作微顿,继续道:“至少这几年时间,我会撑住。”
宋管事看着堆积在旁的大堆卷宗,还有县衙客堂内等候的诸多商贾,她不免都一阵心疼惋惜。
如此大好年华,却始终要孤独一人夜以继日、一头扑进深不见底的权海纷争之中。
实在是...
“不必多想。”
叶舒玉皓腕微抬,以尾指勾发撩至耳后,淡淡道:“宁尘他能为我分担天壤星宗之事,我已倍感满足。”
宋管事哑然片刻,双眼却渐渐睁大。
话虽平淡,可品出其中深意,这番话落入她耳中便犹如惊雷一般。
“大人,难道您对这个男人...”
“我很看好他。”
叶舒玉顿了顿,语气渐轻:“至少本性不坏,也值得依靠。”
宋管事脸色变幻不定,沉默退下。
只是在离开前,她还是忍不住道:“大人,此事可得三思而后行。”
“我明白。”
叶舒玉头也不回道:“陛下对他也颇为赞赏,并无多少异议。”
宋管事面露惶恐,连忙道:“老奴全依大人吩咐。”
“...你回皇庭再禀告陛下,此番天壤星宗若生变故,或许会需要更强的帮手。”叶舒玉思酌片刻,低吟道:“若要插手圣宗之局,以现在的先天护卫,还派不上用场。”
“是。”
“还有,那方天林何时会赶来安州县?”
“他途中似另有打算,所以又耽搁几日。”宋管事暗中传音道:“但以行程来看,便是今明两日能到。”
叶舒玉眯起了双眼:“让他先来见我吧。”
...
程宅内。
宁尘已将事情原委都和盘道出。
程三娘端身而坐,媚颜上满是严肃,郑重颔首道:“既然如此,公子便快些前去圣宗一趟。花宗主如今若身缠麻烦,定需要一位可靠帮手在旁。”
在之前的相处中,她早已知晓花无暇在天壤星宗内的一些事。
比如,其在圣宗内并没有亲信,虽坐宗主之位,但实际上威信极低...眼下宗门内突生变故,其中凶险怕是不少。
美妻如此关切支持,宁尘自然不会再有丝毫磨蹭。
迅速收拾好随身行李,提上厄刀,便准备启程出行——
但,程三娘很快出言一拦:“公子先等等。”
“怎么了?”
“别忘了马儿。”
程三娘又匆匆忙忙地将那匹白马牵了回来:“当时花宗主能带你横穿诸省各地,用不上它。但如今花宗主不在身边,终究得让它来帮忙带路。”
白马眨了眨眼,温顺垂首。
而看着美妇那满是关切的神情,宁尘心头一软,忍不住还是与其轻拥了一下:“让三娘担心了,是我们不好。”
程三娘微愣片刻,很快温柔笑道:“公子别挂念,快去陪着花宗主吧。她如今独自身处于旋涡中心,想必会很想念你。待诸事平息,我们三人自然还能再会。”
“我会早些回来。”
宁尘叹息一声。
旋即,他很快温和笑道:“我离开后,三娘也记得多散散心、若觉烦闷也可以去跟舒玉姑娘玩耍。“
程三娘眼神宠溺,柔嗔道:“奴家可不是孩子啦,还得让公子如此嘱托。倒是公子你...罢了。”
美妇嘴角的笑意更显澄澈:“有那位刀灵姑娘在,公子应该能很安全。”
暗中的九怜撇了撇嘴,抄手无言。
宁尘没再腻歪,很快跨步上马,拉动缰绳疾驰远去。
程三娘至始至终都带着温柔笑容守望。
...
渐至夜晚。
叶舒玉悄然来到了程宅门前。
她神情犹豫,手背悬在门上迟疑许久,却好似始终都难以下定决心。
“哎...”
叶舒玉垂手轻叹一声,心中一时也颇为感慨。
自己何曾会如此关心旁人的心情好坏、更何况还是一位相识不算太久的妇人。
但,双方终究一起过了个年,勉强算有了几分情谊,而其情郎在大年初一突然急奔离去,家中只剩孤零零独自一人,她也不好在旁漠视不管。
只是——
若再度相见,双方又该说些什么?
叶舒玉暗自苦恼之际,身前紧闭的房门却蓦然打开。
“怎得一直在外头站着?”
程三娘依旧美艳动人,笑颜柔和:“可要进屋来坐坐?”
叶舒玉被吓了一下,略微回神,讷讷道:“三娘怎知我在外面...”
“直觉。”美妇浅笑一声,牵起其柔夷一同走回院内。
“今日可还忙碌?”
“已处理的七七八八,所以才有些时间来看看你。”叶舒玉面色古怪道:“我本以为你会在家中闷闷不乐,没想到竟还是...颇为悠闲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