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精商人的推销极其成功，在老贝特天花乱坠的产品描述及产品本身就很强大的功能性下，很难让人不买。
所以当安晓心甘情愿地掏出八百零一枚金龙币时，就连一直对地精抱以成见的莱莎，也并未阻拦什么。
毕竟，她也希望能够通过某种方式来跟安晓保持紧密的日常联络。
“啊哈，这是您的！这个，是您的！”
地精喜悦地将两个崭新的包装盒分别递给他们，随后又从破布裤兜里摸出一张还算正经的名片，说道：
“这是我的魔法邮箱地址，昵称叫‘友善的贝特’！您可以添加我的好友，并点击频道订阅，每日接收来自‘地头蛇’的秘闻推送！热乎的哦！”
“好。”
安晓点头，接过了他的名片。
“至于高等精灵们的联系方式，咱已经手写在名片背面的右下角了，您有时间的话可以……”
地精话未说完，就看见莱莎劈手抢过那张名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撕下了载有三行信箱号码的部分，并果断将之丢进两侧深不见底的悬崖……
整个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他不需要那个，谢谢。”
少女笑眯眯地对地精说道。
“呃……”
地精看看莱莎，又看了看安晓，眼珠转动间，若有所悟。
“瞧我这记性，老是把您二位的关系记混，还请龙女小姐千万别介意哈！”
莱莎轻哼一声，没有回应。
安晓则是尴尬一笑，面露些许无奈：“没关系，这个附赠品我就暂时不收了。”
“嗐，那可真是遗憾！要知道，这可是大部分人类男性梦寐以求的、愿意花费重金求购的有价无市的东西……”
察觉到莱莎愈发核善的目光，老贝特挠了挠头，“总之，我先带你们去‘幕前街’安顿一下吧。”
这只聪明的地精表面上嬉皮笑脸，实则在莱莎并未注意到的瞬间，对着安晓疯狂地挤眉弄眼，明显是在暗示着什么。
能从他的面部表情中品读出，那意思大概是说——“放心，回头等她睡了，我把精灵们的联系方式再私信给你，记得看消息！”
这样的商人，不成功就怪了。
安晓如是想到。
……
——
天光远去，夜色渐沉。
位于塔利安纳城外西南方的一条旁支山道上，距离连通山外的吊桥并不远处，有一条人来人往的街道。
由于地处光幕前方，是所有初来乍到的游客们的必经之路，故以“幕前街”命名。
虽是城外，这里却比板桥镇的规模还要大些，几乎汇集了来自天南海北的各色人种。
放眼望去，可以看到道路两旁有如旅社、茶馆、批发商行、回收当铺、小吃摊位、奴隶围栏等各种不大适合在皇城内开放的场所，仿佛是郊野乡区的缩影。
安晓要去的第一个地点是驿站。
因大迅猛兽在来的路上不幸遇难，所以他需要到塔利安纳国境内的连锁驿站里去报备，并且交上罚金，否则自己的信用将会在实名登记制的监督下大打折扣，影响日后活动。
随着人流漫步而行，耳畔两旁不断传来小贩们的吆喝声——
“新鲜好吃的月霉果子！可口香甜，便宜不贵！只需二十银币一袋！售空即止！快来买咯~！”
“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快来尝尝塔利安纳知名特产——夜枭羽酒！由魔法枭兽的羽毛酿制而出，再配以月光天井之精华，甘美醇绝，挑战您挑剔的味蕾！”
“魔狩祭将至，我这儿有来自芙蕾雅学院高级魔导研究室的废弃纹章，低价抛售中！可镶嵌、可重铸、可分解、可转卖！机会难得，懂得都懂，入手赶紧！”
“先生，枯燥乏味的生活是否让您感觉心神疲惫？日复一日的工作学习是否压得您喘不过气？
想与心上人夜夜笙歌吗？想重新寻回曾经的自信吗？快来小妹这里看一看，低温蜡烛，狼毫绳鞭，自制锁具，独家秘制药丸……您想要的，应有尽有！”
各类商人的广告语令安晓大开眼界。不得不说，若不是赶时间，那路边的每一家商铺、每一个摊位他都想走过去看看。
当然了，所有路人从幕前街经过时，也都会被那些目光敏锐的小商小贩细细打量一番。
比如现在这个主动凑上来揽活儿的——
“小哥儿，您身后的亚人妹妹不错啊？”
被不透光幕布遮盖得严实的围栏处，一名奴隶贩子不断盯视着安晓身后的莱莎，那灼热的目光已经失礼到让少女攥紧双拳。
安晓闻言顿住脚步，朝着声源的方向看去。
只见说话的是一名大腹便便的矮胖人类，看上去只比矮人高了那么一点，拥有着三层堆在一起的标志性的下巴。
此人身穿华丽的裘服，十根手指上都锢满了宝石戒指，金光闪闪，满是暴发户的味道，与寒碜的引路人老贝特形成了鲜明的反差。
在他身后那能容下数十人大小的密闭围栏里，不断传出一些痛苦而又恐惧的呻吟之音，可以辨别出，那些声音并非来自于人类。
见安晓被自己略带挑衅的话术吸引，矮胖商贩继续说道：
“自我介绍一下，我是这一片最大的奴隶商人——沃顿。请问您对随身奴隶感兴趣吗？”
“随身奴隶？”
“是的，就是可以听从您任何命令的奴仆——衣食住行，当然，还有睡眠质量。”
“……”
沃顿伸出手掌，掌面缓缓朝向后方围栏：
“如您所见，我这边新到了一批狠货，里面有数十年难遇的超稀有灵族猫娘，价格十分公道，而且只卖给有经验的饲主。要是错过，可就再也没机会了。怎么样，要进来看看吗？”
“不必了，我……”
安晓正想表示自己暂无动辄几千上万金的购买力，这时，一旁的老贝特却开口了：
“去去去，老沃顿！这位小哥儿初来乍到，已经是我的客户了！而且我们时间有限，你要拉活儿去找别人！”
这位地精大臂一挥，摆出一副外人勿近的面孔，且非常胆大地瞅向奴隶贩子。
不过奴隶贩子显然城府极深，也不生气，只是不徐不缓地接着说道：
“那有什么打紧？我们之间的买卖并不冲突。你带你的路，我卖我的‘商品’。有何不妥？
要我说，小哥儿不如先留下个联系方式，订阅一下‘万妙商行’这个频道。无论是亚精灵、马面人、冰狼人，还是兔人、蛛人、蜥蜴人……但凡你需求的，没有我搞不到的。所有新来的好货，我这里都会第一时间推送给所有顾客。”
他将目光转向莱莎，
“当然了，如果有一天您不喜欢您身边的妹妹了，也可以私下联系我，我这里将会以让您绝对满意的价格把她收购的。”
“……”
只见矮小的沃顿从宽大的袖子里掏出一枚精致的名片，用双手奉向安晓。
安晓皱了皱眉，犹豫了下。
虽然对方话里的内容很是失礼，不过自己二人初来乍到，也确实不太好发作。
在这人多眼杂的地方，他认为最开始还是保持低调隐忍比较好，待得日后实力上来了，再去找机会教训他们也不迟。
身为重生者，拘小节者难成大事这个道理，安晓再清楚不过。
而这一点，身旁的莱莎似乎也理解到了：
“不要跟他多讲，我们快走吧。”她小声地在他耳畔说道。
“嗯。”
安晓心中微动，紧了紧她柔软的小手。
按照少女以往的火爆性子，若是被当成奴隶，早就冲出去跟对方理论理论了，但今天却一反常态地按捺着情绪，表面上不动声色。
这份忍耐，安晓看在眼里。
“今天就先不看了，回头我会关注的。”
重新面对沃尔顿，他最终还是选择接过名片，并将之存进了戒指当中。
不管怎样，面子工程上还是要过得去的。
果然，沃顿满意地点了点头，肥胖的脸上油光满溢：“好的，小哥儿。那么万妙商行随时欢迎你的光顾。”
……
——
插曲过后，一行人在地精的引导下继续前行。
“贝特，话说刚才那人提到的组织，具体是做什么的？”
走在路上，安晓有些在意地问道。
虽然没真正进到围栏里观看，但根据经验和直觉，他隐约觉得，能倒卖奴隶的机构都绝非表面上那般简单。
若自己对对方毫无概念，万一有天他们盯上莱莎，暗中搞些小动作，那就糟糕至极了。毕竟那个名叫沃顿的家伙，一看就不像好人。
只听老贝特回答道：“啊，您说万妙商行啊，那根本就不是塔利安纳魔导国内的组织。”
“哦？那……也是巴图斯商业国的吗？”
“话可不兴这么说啊。”
老贝特扭头看了他一眼，难得地敛起嬉皮笑脸的神色，压低了声音认真讲道：
“‘万妙’是帕格罗德帝国的产物，幕后黑手是他们王家皇室的内部人员，与我老家巴图斯没有半点联系。”
“这样？”
“当然了！要知道，这帮家伙专门派遣杀手和雇佣兵，做些掳掠亚人的生意。在抓到之后，会让专业的训奴师去调教、鞭挞她们，培养她们服侍人类老爷的各项能力。
一旦遇到超稀有的品种，还会大肆宣传，开展高等级的拍卖会，以此谋取暴利。
现在，他们的分会已经开满了八州十国，足迹遍布整个维恩大陆。
要搞清楚，巴图斯商业国的国主乃是一位地精。我们地精虽然擅长做各类生意，但却从来不碰奴隶交易这个市场。
你应该知道的吧？最擅长以武力压制外族，对外族进行奴役的——”
老贝特顿了顿，意味深长地冷笑了一声，
“可是只有人类啊。”
“……”
安晓深吸了一口气，
“原来如此，抱歉。”
其实他是知道的，人类的劣根性。
欲望二字，催使着人类变得更加贪婪，无止境地想要获取应得的与不应得的一切。
但若是仔细想想，自己不也是寻求欲望满足当中的一份子么？
奥利菲尔那天使般的容颜浮现于脑海……
每每想起那圣洁而又堕落的身躯，甚至连时间都会过得缓慢一些。
“唉。”他微微一叹。
“安晓，你不生气吗？”
一旁，莱莎好奇地问了句。
“生气？”
“嗯啊，他可是在说你们人类的坏话欸。”
少女眨了眨眼，对他的反应有些不解。
却见安晓笑了笑，略略摇头说道：
“既然说的是对的，又有什么理由生气呢？”
“诶？”
“如果连面对事实的勇气都没有，听到些许真相就恼羞成怒的话，那就会再给人类添加一项小肚鸡肠的标签吧？”
“！”
听到这话，不止少女讶然了，就连本以为他会大发雷霆的地精也是当场对他刮目相看。
安晓却是情绪平淡，继续说道：
“我一直认为，欲望是一切生灵的自由。天下生灵皆有欲望，这也是事实。只不过人类的野心过于庞大，使得这份欲望在不断地进行膨胀。
或许，人族当中也有着清心寡欲之辈，毕竟每个生命都是不同的个体，特例总是存在的。
但可惜，我并非无欲无求之人。”
说到此处，他看向莱莎和老贝特：
“我现在还无法改变什么，便会直面我所渴求的那份欲望，不去否定，当然，也会尽可能阻止它扩散到无法遏止的境地。
而若有一天，当我足以有能力去影响他人时，我或许会尽我所能，将这些不合理的欲望逐一驱散，把一个本该清澈的环境返还给天下生灵吧。”
“……”
言毕，迎来的是短暂的安静。
意识到自己是站在神明的角度讲出这些话，安晓立刻补充了句：“啊，抱歉，似乎说得有点多了。”
然而地精却在深思数息后，缓缓开口道：“我已经很久没见过像您这般客观和理性的人类了，安晓先生。”
这是他首次以“先生”来称呼眼前的少年。
身为老练的商人兼优秀的情报家，老贝特见多识广。不过在他接触过的人类当中，能站在如此角度去解读“欲望”的，却是少之又少。
“或许，您真的可以有朝一日达到那个程度呢。”
只见他擦了擦脏兮兮的手掌，说道：
“我看人一向很准。”
“对吧？我也早就觉得他和其他人不一样。”
莱莎也难得地表示了赞同。
此刻的她面带笑意，悄悄挽住了安晓的胳臂，如此亲昵之举惹得路过之人侧目连连。
安晓经不得她这般黏人，无奈之下，只好转移话题道：
“呃，还是再多跟我说说关于魔狩祭的事吧，贝特。”
“当然可以。不过，时间也恰巧快到了。”地精从破布口袋中掏出一枚老旧怀表，将之翻开后看了看秒针，说道。
“时间？”
“是的。”他用手指指向上方，“机会难得，还是请先看看天空吧。”
安晓闻言疑惑。
但这时莱莎也仿佛想到了什么似的，饶有兴致地仰起了首。
安晓顺着她的视线，一同向远处望去。
瞳孔于一息之间骤然收束而起——
只见夜空当中，一轮赤红色的圆月，在轻云的遮蔽下，缓缓探出头来。
它的身上遍布黑斑，它的周围散出诡雾。
时值初冬，阴冷的晚风袭绕而来，将众人的思绪洗得清冽。
体内似有一股未知能量受到刺激，开始产生了跃动般的共鸣。
脑中闪过些许遥远而又不甚清晰的片段，这些画面如破碎的镜面，于空虚的黑暗里耀发出孤独的光辉。
“这、到底是……”
安晓只觉身体开始莫名其妙地发冷。然而放眼望去，周遭那些同样观月的普通人却没什么太大异常。
此刻，能够听见莱莎以并不意外的口吻问道：
“是七年一度的‘赤红之潮’哦，怎么样，很美吧？”
……
……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