免费追书 > 其他小说 > 沉珠 > 55. 誓言 我与阿九一起,生死都在一处。……

55. 誓言 我与阿九一起,生死都在一处。……

  
    二月,草长莺飞时节。

    江都城中的文盛学堂,来了位年轻的新夫子。

    少年不过十六,常日一袭素衣,清瘦挺拔如竹。

    博学之广,满腹经纶,却足叫已逾古稀之年的文夫子甘拜下风——

    只可惜,“才名”这东西,总需些时间验证。

    倒是其容色姝丽,叫人见之难忘的“美貌”名声,在上课的第一日、便经一群半大孩子的口传遍了整个江都城。

    一时间,每日来接送家中子弟上下学的人群中,竟又多出许多正值芳龄的少女。

    毕竟此地正处西南,民风开放,既非孔孟礼教之地,也无人顾忌什么男女大防。

    是以,姑娘们准备的糕点、荷包、手帕,很快一样样地托人往里送,更有甚者,还写出几封不署名的情信来。

    对此。

    沉沉没当回事,反倒是萧殷看得气急。

    无法,只好逢人便说,“魏夫子是我大姐姐的郎君”——也好打消旁人的肖想之心。

    姑娘们听罢,你一句我一句的议论开,却显然不信,又问他,你的大姐姐是谁?可没听说过你萧家上头还有一位姐姐呀。

    他遂把人领进去,伸手指向四方学堂最后头、那趴在书案上打盹的少女,道:“那那那、不是在那么。”

    萧殷说:“那懒虫便是我家阿姊。”

    时人念书,向来讲究一个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

    是以,学堂每日卯时便要组织学生晨读,还有专门的先生抽查。

    背不出来或背得结巴的,要不被打手心,不然,便多半要被叫去顶书罚站。

    至于沉沉……

    别说背书了,光是起床这事儿,十次里有九次,她都是被萧殷拖来的。

    起初要上学的那股热乎劲,早在“坚持”早起半个多月后,被磨了个一干二净。

    魏弃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许她白日里不来,夜里再开小灶。

    唯独她的这位“小弟”,却堪称一个尽职尽责,每日比院子里的公鸡来得更准时。

    她睡眼朦胧间被拖到学堂,心到了,脑子却还落在家里。

    每每读不了几句,便被那些之乎者也孔孟有云绕得头昏脑涨,最后,只好把书立在脑袋跟前,脑袋缩在书后头补觉。

    原本睡得好好的,又被萧殷突然的一声“阿姊”惊动,没搞明白前因后果,便傻乎乎站起身来。

    众人探头往里看,这才看清了萧殷嘴里念的那位大姐姐,原是个清秀可人——亦瘦弱矮小的“豆芽菜”姑娘。

    顿时,前脚落在地上的信心,又尽数捡了起来。

    “你家阿姊瞧着可还不到成婚的年纪呢,怕不是你着急家中阿姊的婚事,胡乱编排的罢?”

    “怎么你念书,还要家中阿姊来伴读?”

    “回头我也要来陪我家阿巧。”

    ......

    萧殷被说得涨红了脸,解释了半天、也解释不出个所以然来。

    眼神一转,却见魏弃手里拎了戒尺,径直走到一脸茫然的谢沉沉跟前去。

    姑娘们见状,围在学堂门口哄笑:“你家阿姊被你扰了好梦,这下要挨手板了。”

    可话音未落。

    耳听得戒尺声一次次落下,声音清脆。

    学堂里那些小书生们,自不敢大张旗鼓地回头看、恐受波及,他们这些围在门口的、却视角天生“明朗”,看得一清二楚:

    那戒尺分明一下都没落在小姑娘手心。

    反而全都打在他借以摊平她蜷缩手掌的左手手腕上。

    打完了,少年面不改色地将红肿的手腕藏入袖中。一回头,目光又正对上在学堂门口傻站着的萧殷——以及后头那群瞪大了眼、却仍难掩羞赧娇艳的城中少女。

    萧殷正事不干,被罚了五下手板。

    而那群少女家中送来读书的弟妹也免不了罚,来一次,便罚一次手板。

    有䗼子刚烈的姑娘看不过眼,上前去“伸冤”:“凭什么你方才打她,”素手芊芊,指向最后头一脸懵的谢沉沉,“打她的时候,便装模作样,最后只打自己。打我家阿巧的时候,便真的上手了?”

    魏弃眼眸微垂,望向面前少女。

    “你这夫子做得这、这般偏心,”四目相对,少女却登时结巴起来,吞了口口水,方再鼓起勇气道,“我哪里放心把阿巧送来念书?你——”

    结果后头那些怨愤的话还未说出来。

    “我妻贪睡,碍着你的事了?”魏弃忽淡淡问道。

    四下一片哗然。

    “你、你妻……”

    “她虽贪睡,坏了学堂规矩,却未妨碍余人念书,我代她受过,”魏弃道,“可你们日日围拥于学堂门前,名为送学,用意何在,不必我说,想必诸位心知肚明。今日只是小惩大诫——日后再来,便把家中子弟一并领走。”

    “……”

    “不送。”

    这学堂,终归不是他的学堂,学生,亦不是他的学生。

    话落。

    四下皆静。

    姑娘听得心虚,亦哑然无言。

    众人不知为何,竟似都被那少年冷冽如冰的声色唬住,没人敢出来打圆场。

    末了,唯有那“豆芽菜”一跃而起,提起裙摆一路奔来,又挡在那“魏夫子”与暴脾气姑娘之间。

    豆芽菜——不对,谢沉沉,冲一众姑娘们笑出双亲和的月牙眼:“莫要气恼,各位消消气……阿九也消消气。”

    她说:“来学堂上学,本就是为了读书明理,坏了规矩是我不对,更不该让阿九替我受罚。”

    语毕,便拿过魏弃手里那把戒尺,眼也不眨地往手心挥了五下。掌心立刻便红肿起来。

    “如今可公平了?”她问。

    拦下身后欲要发作的魏弃,小姑娘脸上依然笑着,眼神掠过面前环肥燕瘦、各个精心打扮的少女,又道:“我生得不够漂亮,少时也未曾读过多少书,如今才来学堂上学,却不够用功,丢了我们江都女儿的脸。阿姊阿妹,为我不争也是应当的。”

    语气亲亲热热,反倒叫一群姑娘们不好意思起来。

    面面相觑,沉默片刻,末了,竟争相开口安慰起她,一时说,自己也没读过书、不认得几个大字,一时又说,你也生得好看,清秀可人。

    都是小姑娘,哪有什么坏心思。

    一时间,姑娘们仿佛都忘了自己专程过来“择婿”的用意,反而只顾着哄她开心。

    沉沉见状,把手背在身后,冲魏弃挥了挥,示意他领着萧殷他们回去上课。

    自个儿却约了姑娘们饮茶,又从萧家偏院、自己压箱底的宝贝里,找出不少从上京带来的精巧玩意儿同人分享。

    姑娘们从她嘴里打听出了她与魏弃的关系,不由四下对视一眼,却都默契地再不提险些看上人家郎君的事。

    间或还有几个,认出她便是谢缨从前那抱着满城跑的“胖墩墩”妹妹的,更是待她亲切无匹。

    第二日,姑娘们照旧来,却不再是为了看魏弃。

    沉沉睡眼惺忪被萧殷拉来上学堂,还没进门,便被团团围住,塞了一手的包子点心。

    “你这般瘦,便是吃得太少,”昨日那暴脾气姑娘挺了挺胸,冲她示意道,“听阿姊的,这是我给我家阿巧做的肉包子,他吃了才长得这般高高大大,你也拿两个去吃。”

    “还有我买的香糕……”

    “沉沉,你快看,那边那个便是我家阿弟,你让你家阿九别打他的手板,昨夜他抄书抄到亥时呢。”

    “那个是我家五娘,你帮我盯着些,学堂里可有谁打她的主意,一定告诉我,我打断那臭小子的狗腿。”

    旁边的萧殷莫名打了个寒噤。

    沉沉一一应是,捧着一怀的点心进门。不巧与魏弃四目相对——这厮昨日刚因为她不顾他拦、自个儿打了手板而生了半宿的闷气,险些撂摊子不干。

    可,今天却还是半分不差的来了。

    沉沉把怀里的点心分给孩子们吃,末了,又小跑着到他面前,从袖中掏出一只油纸包递给他。

    魏弃不接,她便塞。

    “这又不是旁人给我的,是我起了个大早买的,”沉沉说,“只买了两个,留你吃一个,这可是全江都城最好吃的芽麦圆子呢,我只舍得分给你,别人要都不给——”

    耳边书声琅琅,孩童笑语声不绝。

    她仰头看她,两眼粲然如星:“吃了圆子,便不许生气了。魏夫子。”

    “……”

    “魏夫子,”她又装作一本正经道,“我如今发现,你教书的模样,倒是比刻木头时生动多了,我也喜欢得多了。”

    少年闻言默然,轻抿唇角。

    末了,却还是摊开手心,任她把那芽麦圆子“塞”了进来。

    这,便是哄顺毛了的意思了。

    ......

    三月,春色满园。

    沉沉的“学业”眼见着有些紧张,家里,萧老太太与顾氏,却先后大病一场。

    萧老太太本就对沉沉颇有微词,这次病了,更是对外扬言,是被她这不知羞的谢家女给气的。

    事后,又连去四五封书信,催着家中儿子回来主持公道、以免坏了萧家名声。

    至于顾氏,则是自从沉沉同她说了自己这一年多来的经历过后,便整日郁郁寡欢,想是郁结于心而不得解,终于耗成了一场大病。

    沉沉担心顾氏,打那以后,便没再去学堂,衣不解带地从旁照料着。

    顾氏却卧床不起,病来如山倒般,始终未见好。

    沉沉刚被城中那些好心姑娘们养出来的几两肉,又在连日不辞辛劳地侍候顾氏过后,全还了回去,甚至比回来江都城时更瘦了些。

    顾氏日日做噩梦,她放心不下,有时连觉也不敢睡,半夜都陪在床边。

    一听见顾氏嘴里喊:“沉沉、沉沉。”她便急忙凑上前去。

    可凑上前看了半天,才发现母亲双眼紧闭,显然是在梦里。

    顾氏满头大汗,双手不住挥舞,嘴里一个劲喊着她的名字。她抱住母亲,也拼命安慰,说:“沉沉在这、沉沉在这。”

    “沉沉……”顾氏睁开眼睛。

    于黑夜中静窥她的眉眼,许久,却只怅然叹息一声,低声唤她:“芳娘……芳娘啊。”

    可沉沉是她,芳娘也是她,又有什么区别。

    沉沉更用力地抱紧了顾氏,小声道:“阿娘,沉沉想替你生病。”

    “傻孩子,”顾氏却听得失笑,嘶声说,“哪有当娘的让孩子替自己受苦的?”

    “……”

    “娘亲只希望你百岁无忧,长安长乐,”顾氏的声音里,忽带了几丝哽咽,“人人都有她的命,由不得选,可若是真的能选,娘亲愿意拿自己的命换给你,为你添福添寿,让你这一生都不被人……发现……”

    “发现?”沉沉有些茫然地抬头。

    顾氏却只借着夜色,悄然逝去眼角泪水,温柔地轻抚她眉眼,“是呀,你是这世上最漂亮、最珍贵的明珠,若是叫旁人发现了,来同阿娘抢怎么办?八年来,阿娘日日都害怕,日日都害怕呀……那时,阿娘竟只能眼睁睁看你去了上京……”

    “阿娘,又在乱想。”

    沉沉听得笑:“其实才不会有人抢,我在上京时,没人要我,他们都不——”

    他们都不喜欢我,说我是野种。

    不让我吃饱饭,欺侮我,连最下等的仆妇,都视我为无物。

    这些话,她从没跟顾氏说起过,她从前描述在谢家的生活时,只说大伯父疼爱她,大伯母宽容体己,堂姐与她情同姊妹。

    顾氏听得一愣,回过神来,沉默无言中,紧拥着她的手臂却忽的收紧。

    “他们都不……”

    沉沉忙亡羊补牢地解释道:“他们都不——嫌弃我,沉沉不做坏事,是好人,所以人人都喜欢我……而且,我还有阿九。”

    对,阿九。

    说起魏弃,她的语气里终于多出几分真挚的甜蜜之意。

    “我还有阿九,”沉沉说,“阿娘,他待我很好,我欢喜他。日后我和他,都会对阿娘很好很好。”

    “……”

    顾氏却只摇头叹息:“芳娘,他的身份,终究不是我等可以攀附。”

    “可是,可是生来要做什么人,他也没得选呀。”沉沉小声“争辩”道。

    “若是有得选,也许他更想做阿殷,做方大哥他们那样自由自在的人呢……只是,从来由不得他选罢了。总是这样的,人人都推着他往前,好像他不会痛,不会受伤那样。”

    话落,两人皆沉默片刻。

    “芳娘,”许久,顾氏却又扳正她的肩膀,低声而郑重其事地问道,“若是娘亲现在同你说,断了这份不该有的念头,从此安心在江都城做从前的你,你愿不愿意?”

    沉沉闻言一怔。

    这是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顾氏问她,愿不愿意离开魏弃。

    在这之前,哪怕她已看出来顾氏对魏弃的不喜,看出来顾氏的忌讳与回避,可顾氏从没有阻止过她与魏弃在一起。

    “届时,便是天子之威,娘亲也愿意拿命来抵偿,换你自由。”顾氏说。

    声色何其坚定。

    几乎下了破釜沉舟的决心。

    可说完,她的呼吸却仍止不住地颤抖:是了,毕竟,谁不怕死呢?

    那是天子,是一国之主,是万民之父,他要杀人,只在一念之间。顾氏不止是谢沉沉的母亲,还是萧殷、萧婉的生母,是萧家的主母,她要说出这句话,已是做了最艰难也最大不韪的决定。

    沉沉明白,所以泪流满面。

    却仍是哽咽着,摇头道:“我不愿意。阿娘,我既不愿意抛下他,也不愿意你拿命来换我。我便是死了,也绝不连累你,不连累阿殷,不连累这萧府上下任何一个人。”

    窗外风过叶动,树影翩跹。

    夜鸟似被惊动,振翅而去,

    沉沉紧抱着顾氏,如少时一般,把脑袋埋进母亲怀里。

    “我与阿九一起,生死都在一处,”她说,“无论结果如何,我们都不牵累任何人。”

    ......

    沉沉日日衣不解带地照料顾氏,熬药喂药、伺候穿衣散步,大事小事,都不曾假手于人。

    萧老太太那边,便没这般好事了。

    从前她病了,有顾氏这个好媳妇事事顺着她、依着她、揣度她的心意,如今,顾氏也病了,她身边就只剩下几个跟了几十年的碎嘴子老奴。

    喊不动就算了,喊得动的那两个,做起事来也磨磨蹭蹭。

    可真要说起赶人走,便又一个比一个哭得厉害,跪在她床边、哭着求她可怜一家老小,容她们在府上吃得一餐饱饭。

    她本就打着清静礼佛的名义住的远,每日等着顾氏来跟前伺候,如今,顾氏不来了,这屋子却简直如荒废一般冷冷清清。

    傲气了半辈子的老妇人,这时才明白过来:她的体面也好,养尊处优也罢,其实,都是家里那位真正当家的给的。

    她与顾氏因为那谢家女的事日日争执不休,早已离了心,儿子又久在外头经商,照顾不得家里……

    想到自己日后的处境,这老妇人不由地悲从中来,把仆妇赶出屋去,掩面泣了一场,哭累了,方才和衣睡去。

    迷迷瞪瞪间,却听到外头似争吵起来。

    小姑娘声音利落干脆:“如今都什么时候了?为何还不备午膳,祖母本就生了病,正是需要调养身体的时候,你们倒好,闲得自在,坐在这便不动了?”

    沉沉领着仆妇们备好午膳,走进屋中。

    四下环顾,却见老太太背身向里躺着。

    她连着喊了几声也不见应,转念一想,老太太向来精明,见不得她这个“家丑”,也许是装睡也说不定。

    只好略微提高声音道:“祖母,阿娘恐家中仆妇躲懒,伺候不周,特地叫我前来探望。外头煮了药粥,也备了几样小菜,问过阿娘、想是合祖母口味的……我这便走了,不打扰祖母安寝。”

    萧老太太仍是背着身不答。

    之后连着几日,概都如此。

    沉沉却并不生气,老实说,反倒觉得她不说话还好些——至少听不到那些刁钻刻薄挑刺的话,反而更乐得自在。

    小姑娘每日按着顾氏嘱托,给老太太做上几样养身开胃的小菜,再配上不同花样的药粥,便蹦蹦跳跳“功成身退”。

    没成想,十日后,这“哑巴”老太却主动叫住了她。

    “坐下一同吃些。”老妇人硬邦邦道。

    “我……?”沉沉有些迟疑。

    心说你看见我,还能吃得下么,我看着你吃,我胃口也不好呀。

    老妇人闻言,横她一眼。

    再开口时,语气却莫名软化了些,只道:“你做的东西,难道你吃不得?坐下罢。”

    沉沉想着人毕竟是长辈,只好坐下,陪她喝了碗粥。

    回去同顾氏说起此事,顾氏沉默片刻,却只摇头叹息:“人老,便会变,心也软了。大概是见着你,想起故人............
内容不完整?请访问笔趣阁789(ЬⓘⓠUᏃᎳ⑦⑧⑨.ОRⓖ)阅读完整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