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况有变。
宁尘仰望着久久不散的恐怖光浪,脸色愈发沉重。
明明按花无暇自己所说,她要想突破瓶颈,少说得数月时间才对。而这场闭关,更该是调养伤势的...可为何会短短五天就直接突破?!
这与最初的计划完全不符。
花无暇若当真那么轻松就能突破,又何必多此一举的与他合作,这不是自讨没趣?
而他强自镇定思考之际,数道身影从各方山峰腾起,遥遥拱手朗喝:“恭祝宗主成功突破,元灵已成,我天壤星宗可再有千年强盛!”
“恭喜宗主!”
“宗主...”
声声恭贺回荡宗门,如众星伴月,在宗主峰上缓缓现出花无暇的曼妙身姿。
她依旧穿着宗主长袍,云鬟雾鬓,娇颜姣若秋月,但较昨日却更添几分渊渟岳峙之势,抬眸睥睨群山四方,澎湃气场笼罩数十里。
只一眼,便叫心思各异的长老们脸色骤变,冷汗淋漓地低头不语。
花无暇眼神扫过的瞬间,他们仿佛连神魂都被轻松看穿、心中所想都难逃其双眼之锐,阴影下的阴谋诡谲无处遁形。
他们也不曾料到,花无暇竟真有撼世天资,能踏上天壤星宗数百年来都不曾有人触及的元灵之境,成为开山祖师之后又一位元灵武者。
而这也宣告他们一系列计划彻底落空,再多的威逼利诱,面对元灵之能,不过是小儿般的无聊把戏。再多的尔虞我诈、不过是些随手可灭的聒噪之言...
他们心中反而升起几分后悔。
为何不再早点行动、为何不再强硬些,若能早早与花无暇扯上更深的关系,宗门之中地位定能更稳固...但再有诸多浮想,众长老们心下也只能暗暗叹息。
一切晚矣。
不过,他们很快又被欣喜所充斥。
天壤星宗能有元灵坐镇,对整个宗门而言都是一件喜事,意味在武国的地位能更上一层楼,甚至无需再像过往一样避世不出,能与衍天道宗等圣宗一样行走武国各地,传天壤星宗之道。
“本座成就元灵,如今还需时日稳固境界,宗主之务由渐台、天桴、罗堰三峰长老暂代处理,其他各峰长老予以相助。”
花无暇浮空低语,威严之声却响彻全宗。
众长老闻言脸色变幻,心中暗叹...宗主虽尚且年轻、但眼光果真毒辣,一切都看得透彻。三峰主事长老,赫然便是在宗门内隐隐分裂出的三股势力,这是准备让他们自己之间争斗,相互制肘,平衡宗门之势。
往日此举会遭非议,但现在...
又有何人敢出声?
但,花无暇的下句话,却令所有天壤星宗高层都面露惊愕。
“本座此番突破有所感悟,对开山祖师所传的天星秘典参悟更甚,既得元灵天证,本座或许能重演祖师之能,精进本门功法,为宗门后世再传新典。”
旋即,众高层顿时狂喜出声:“宗、宗主之付出,我等钦佩!”
“宗主要保重身体!”
“有宗主坐镇,天壤星宗定能万世永存!”
...
声声赞颂回荡山间,此刻不仅是高层们惊喜无比,就连各峰弟子都大喜过望。
印证祖传功法之举,便可更完善宗门所传,令功法品级再有提升,对于宗门弟子自然是好事一桩。
待花无暇身影似水月般飘散,渐台峰的中年长老拂袖朗喝道:“即刻起,宗主突破之消息全宗隐瞒,继续韬光养晦,直到宗门秘典印证完毕。
不得命令,不许任何人前去宗主峰打扰!”
“是!”
天壤星宗全宗内喜气洋洋。
但此刻的宁尘,却已是背后生汗。
他心思转的极快,瞬间便理解了眼下的局面——
天壤星宗因花无暇的突破而重新拧成一股绳,再无任何烦恼能牵制这位圣宗之主。
这也意味着,二人间的合作顷刻结束,刚刚得到的修炼之地,嫡传地位,岌岌可危。
而且再无合作掣肘,这位宗主大人对他的态度又会...
“宁尘。”
一声冷吟自上空响起。
宁尘脸色沉重地仰头望去,就见花无暇衣裙飘飘地踏空而来。
她神色冷漠至极、目光睥睨,云袖一抚,整座宗主峰就被层层阵法所笼罩,大雾弥漫,将此地一切尽数遮蔽...这般手段,怕与真仙无二。
宁尘看得心惊,但脸上勉强还维持镇定:“花宗主,恭喜突破。”
花无暇淡漠道:“你该喊我姐姐。”
宁尘微怔,一时拿捏不定,此女如今在想些什么?
“眼下本座已迈入元灵之境,宗门内风波渐平,无需你再去操心劳神。”花无暇身姿款款地踏足地面,平静道:“你在此地安心修炼便是,无人打扰。”
宁尘皱眉道:“此事已了,花宗主当真要与我继续‘装’下去?”
“本座觉得,还不错。”花无暇斜睨着不远处的朱琴霞。
少女闻声赶来,斗笠垂纱下有些惊疑不定。
宁尘虽让她待在屋内不要出来,但不知为何,突然有一股心惊肉跳之感,还是忍不住出了门。
“你们继续在宗主峰居住便是,本座不会将你们赶走。”
花无暇语气冰冷,眼神一扫,便有澎湃威压笼罩而来,令宁尘和朱琴霞都为之屏息。“但,你每日都要来本座院内一趟。”
宁尘脸上略有冷汗,迟疑道:“是何事?”
“你自会知晓。”花无暇冷冷瞥了他一眼:“现在就随本座来吧,单独你一人。”
说罢,其身影消失不见。
朱琴霞连忙跑来:“前辈,此事到底是...”
“不太清楚。”宁尘摆了摆手,示意她冷静些:“你待院内不要走动。我去会会她,看她究竟卖的什么药。”
朱琴霞急道:“万万不可,此事太过危险!”
“她现在的境界实在恐怖,若真要对我们出手,何至于此?”宁尘回头笑了笑:“况且她终究不是心狠手辣之辈,至少不会出事的。”
“但...”
“等我回来。”
没再与朱琴霞多说,宁尘便收回目光,神色沉重地走向主院。
当然不是他不愿多做解释,而是花无暇如今的修为太过匪夷所思,说不定他与朱琴霞之间的交流,全都会落入其耳中...多说无益,还是亲自面对才能解决问题。
“......”
宗主峰主院。
这里才是身为宗主的居住之所,也是宁尘入宗后第一次踏足此地。
但出乎意料的是,这座宅院算不上庄严肃穆,反而与旁院一样清新淡雅、有鸟语花香之气,甚至更添几分淡淡的仙家韵味,出尘秀美。
宁尘暗瞥四周,心间渐提警惕,哪怕他知晓修为差距太大,又没有九怜相助,可能压根就逃不出去,但终究不意味着坐以待毙。
“来了?”
纱帘撩开,花无暇从一间卧房内悄然现身。
她冷冷扫了一眼,便自顾自地走向正院大堂。
“本座还以为,你会与那丫头再腻歪许久。”
“...花宗主叫我来,有何事相告?”宁尘心思微动,看来此女并未探听自己跟朱琴霞之间的动静。
“你如今是本座的嫡传弟子,自然教你练武。”
花无暇随手点燃一株檀香,道:“一味提升内功境界,对你将来突破并无好处。你现在年纪尚轻,更该好好打熬武技、体悟武道意,铺好玄明路。”
宁尘略感讶然。
花无暇找自己来,并非算账刁难,反倒是想...指导他修炼?
“本座对你的武学路数,尚且不明。”
话音刚落,花无暇便如鬼魅般出现在眼前。
宁尘面色微变,下意识后退一步,却见一抹白芒虚影刹那覆了视线。
嘭!
巨力顷刻爆发,宁尘只来得及抬臂一挡,整个人如遭重击般横飞而出。
直至即将撞进院墙之际,他连忙凌空翻身,踏步跃至墙上稳住,狠狠呼出一口浊气。
“你这是何意!”
“与其嘴上交谈,不如亲手试探虚实。”花无暇侧首平静道:“不错的身法与卸力手段。”
宁尘脸色愈发凝重,他更搞不懂花无暇此举深意...难道真的只是试探?
而交流几句,他还发现花无暇的性格与之前也有不同,变得更为冷漠,言语间甚至连一丝情绪波澜都没有,很是诡异!
这是突破至元灵境的结果,还是说...另有变故?
“朝本座出手吧。”
花无暇背手而立,淡然道:“看看你的武技是否扎实牢靠。”
宁尘心思急转,当即咬牙一狠,猛然腾挪逼近,一拳径直轰出!
可这一拳却好似打到空处,美妇衣角如水中游鱼般滑开,未沾丝毫。
宁尘眼神骤凛,立刻一转拳风,穷追猛打,招招破空。
可花无暇却似清风缠身,一脸淡然地穿梭拳脚之间,轻松将所有攻势尽数躲开。
“这...”
宁尘也是越打越心惊。
以他如今灵骨之境,哪怕是真正的先天或许都能交手,但眼前花无暇却连一丝灵气都未动用,只看似随意的来回踱步,便将他攻势全部化解...这又是什么手段?
“拳法之中蕴含一丝武道真意、路数多变,既有刚猛、亦有灵动。”
花无暇闪躲之际,还分神低吟道:“你比本座想象中还要更优秀。”
啪!
一声闷响,在胸膛间响起。
宁尘瞳孔紧缩,惊愕低头一看,才发现花无暇不知何时已反手一击,一指点中了他。
一股莫名劲力贯入体内,全身筋骨血肉仿佛石化般僵硬滞涩。
花无暇淡淡道:“不过,能看得出你练武时间尚短,其中还有不少...嗯?”
她轻咦一声,又侧身闪开了一击鞭腿。
宁尘满脸冷汗,目光却依旧锐利,踏步急追,肩肘狠狠冲撞而去!
但立刻被花无暇伸手挡住,宛如蚍蜉撼树般微丝不动,层叠暗劲顷刻间被尽数卸去。
宁尘惊异间,后腰处猛地一麻,已然又被一指点中,踉跄着险些扑倒。
好快!
“到此为止吧。”花无暇眼神无波,道:“能接本座两次指劲不倒,你的筋脉也是匪夷所思的强韧,怪不得能在明窍境汇灵气入体,发挥出足以媲美初入先天的战力。”
宁尘冷汗直流,勉强站稳脚步,扯起一丝笑容:“花宗主这是想将我身上的秘密都探个清楚?”
花无暇坦然颔首:“至少得清楚你学了些什么,会些什么。”
“...花宗主难道还真想当我师傅?”宁尘狠狠呼出浊气,贯入体内的奇怪劲力正被筋脉和肉身慢慢化解。
花无暇道:“没错。”
这女人,在搞什么名堂。
宁尘沉声道:“我已有师尊。”
“本座不介意。”花无暇顿了顿,继续道:“你虽有伪先天战力,但实际上你终究差了武宗一头。”
“什么?”宁尘一怔。
花无暇直言道:“本座猜猜看,你能以明窍战武宗,其实不仅靠了体内灵气、肉体筋脉之强横。同样有神兵锐利、出其不意之故。可以说,你能战胜武宗,真正原因还是在于你随身携带的那柄黑刀。”
宁尘脸色微变,沉默无言。
这番话,的确是说中了他的情况。
他这一路走来,修为的确日益猛增,得九怜指导练成渡厄体、九转脉,底蕴远比同阶武者要强上许多。但真正能越阶杀敌的底气,还是厄刀。
依靠厄刀之锐,他当时才能在安州县内斩杀数位武宗。其他武宗更是畏于刀锋之利,因而束手束脚,被他轻松压制,以一敌多都不落下风。
在禅寺幻境中,他能战翻武僧百人,诸多武宗僧人在他手上不过一合之敌,是因为那些人早已身死,不过受妖魔操控的一头头怪物而已,哪还记得什么高深武技、佛门招式。
“若单纯的拳脚搏斗,你至多只能与武宗战成平手,若遇上武宗巅峰者,死的会是你。”
花无暇正色道:“武宗之境,实为伪先天。但你可知为何后世都称之武宗?”
“...宗主请解惑。”
“因为武宗者,有武道意、可开宗立派传道授业。”花无暇平静直视道:“武道之路,绝非一味闭关打坐就能扶摇直上。此既为‘武’,同样为‘道’,若空有武技,却心中无道,武宗...先天之境便是一生极限,再无寸进可言。”
宁尘听得有些惊讶。
一方面是花无暇当真在指导自己,另一方面,便是这武道一说。
“武艺练至纯熟、便可称技、技至由心,便能成意。”花无暇继续道:“你所学的武技含有一丝武道真意,颇为玄妙,能让你受益匪浅,更足以与不少武宗对抗...但,这一丝武道意并不是你的,你需要的并非技巧方面的去芜存菁,而是寻得你的武道意。”
说着,她便伸出了右手:“本座将修为压制至武宗,你再与本座交手一二。”
宁尘心神渐定,蓦然一掌拍出。
而花无暇也顺掌迎上,嘭的一声,却是宁尘连退至数丈开外,而她依旧岿然不动。
“这股感觉...”
宁尘怔怔看着发麻无力的右臂。
他能感觉到,自己与花无暇比拼时的灵气相差无几,甚至渡厄体的肌力更强三分...但在对掌后,却有一股极为古怪的力量贯入体内,并非单纯的暗劲,难以言明。
花无暇从容道:“若说的简单些,便是武者神念由虚化实,各显不同。”
神念之力?
宁尘低声道:“而所谓武道意,便是将自身武技与神念交融,由意至技,方可成宗?”
花无暇颔首道:“不错,你如今欠缺的便是这一份神念,一条你自己的道路。”
宁尘渐渐握紧右手,若有所思。
怜儿还没告诉他明窍之后的修炼方法,或许便考虑到了这一层...
“若入宗门者,练宗门功法,将来又该如何寻道突破?”
“宗门功法算是根基,但并非桎梏。”花无暇缓缓道:“武宗之时,如我宗长老,会在功法之上另作修改,洽和自己的武道意,某种意义上也算另立宗派。而本座,便要演化重作功法,创本座独有之路...但无论如何,都脱胎于本门先祖传承的功法,所以才会有‘天壤星宗’存世千年,延续至今。”
宁尘听得感触颇深,郑重拱手道:“多谢花宗主耐心指教。”
“叫姐姐。”
“啊?”宁尘一愣,见其眼神不容置喙,只能无奈一笑:“姐姐。”